《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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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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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甚至有两个人名字一模一样,不过从来不会搞混,因为激进派那个是男的,妓女自然是女的;而且他们也从不同时在弗氏旅馆出现。这两人都叫老比利,比利(Billig)在德文里是“廉价”的意思。老妓女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接客的价码比一般低得多;虽然克鲁格街位于第一区,这里的妓女跟卡恩纳街(就在转角处)比较起来,只能算是次级品。绕过卡恩纳街走进这条小路,就像纡尊降贵(相对来说)走进一个黯然失色的所在;只差一条街,就不见了沙赫大饭店的灯火和国家歌剧院的灿烂辉煌,你会注意到妓女的眼影搽得更浓、膝盖有些弯曲、脚踝仿佛要陷进肉里(因为站得太久)、腰也更粗——就像弗兰克房里的裁缝人形。老比利正是克鲁格街妓女帮的大姐头。
  与她同名的激进分子,就是搬到五楼时和弗洛伊德吵得最凶的老先生:“廉价”这个美名的由来,是因为他以捉襟见肘见称,而且经历辉煌——同侪甚至称他为“左派中的左派”。布尔什维克还在时,他就是其中一个;等到名称改了,他也跟着改名。每次有什么运动,他总是站第一线,可是一旦运动出现乱象或走进死胡同,老比利马上又躲到后头,无声无息地开溜,等着下次再去站第一线。激进派年轻一辈的理想家们总是对老比利又怀疑又羡慕——因为他就是能存活下来。妓女对她们的老比利看法也差不多。
  不论明暗里外,这个社会对年资制度总是又尊敬又不屑。
  跟激进派的老比利一样,妓女老比利也是为了搬家,和弗洛伊德吵得最凶的一个。
  “你是往下搬哪,”弗洛伊德说,“可以少爬一层楼。我们旅馆没电梯,从三楼搬到二楼是‘优待’你。”

08 哀愁浮起(9)
我跟得上弗洛伊德的德文,但老比利的回答就听不懂了。弗兰克告诉我,老比利说她的“纪念品”太多,搬不了。
  “我们有他在!”弗洛伊德说着手朝我一伸。“看他的肌肉!”弗洛伊德以手代眼、又拍又捏,把我往老妓女大概的方位一推。“你自个摸摸!”弗洛伊德嚷道,“你的纪念品再多,他都搬得动。只要一天工夫,他能把旅馆搬空!”
  弗兰克告诉我老比利的回答:“免了,我摸够了,”老比利对弗洛伊德说:“连睡觉都在摸。”她说:“他看来是搬得动,可是我可不要有东西弄坏。”
  于是,我尽可能小心地把她的“纪念品”搬下楼。老比利有一大堆搪瓷熊,足以和母亲的收藏匹敌。(母亲死后,老比利邀我到她家里参观——白天她不到弗氏旅馆干活的时候——让我和搪瓷熊静静地相处一会,凭吊那些和母亲一起逝去的收藏品。)老比利也喜欢植物——全养在动物鸟兽形状的花盆里;花朵开在青蛙背上,羊齿蕨在一群红鹤间蔓延,橘子树从一只鳄鱼头顶长出来。别的妓女要搬的不外衣服、化妆品和药物。想到她们在弗氏旅馆租的是“夜间休息室”——跟朗达·蕾伊的“日间休息室”正好相反——我心里不禁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原来不论日夜,休息室的用途都差不多。
  帮妓女把东西从三楼搬到二楼那天晚上,我们自然也打了照面。克鲁格街的妓女除了老比利一共四个,分别是贝贝、约兰塔、小黑英琪和尖叫安妮。贝贝(Babette)取了个法国名字,因为她是唯一会说法文的,法国人多半也会找上她(他们特别在意你说不说法文)。贝贝个子很小——所以莉莉最喜欢她——长了一张妖精脸,给旅馆大厅昏暗的灯光一照,(从某些角度)看来就像老鼠般吓人。我后来认为贝贝可能有厌食症,只是她不知道——在1957年,没人晓得厌食症是什么玩意。她总是穿印花衫之类富有夏日气息的装束——即使当时不是夏天。贝贝看起来总像搽了太多的粉(仿佛一碰,就会从毛孔喷出一小撮),不搽的时候,皮肤看起来就像蜡(仿佛一碰,就会按出个凹痕)。有次莉莉告诉我,小个子贝贝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意义重大,因为贝贝让她了解小个子也可以和大个子睡觉,不会弄坏身子。“不会全部弄坏。”莉莉老爱这么说。
  约兰塔(Jolanta)因为喜欢波兰式笑话,所以取了个波兰名字。她长了一张方脸,看起来很强壮,块头跟弗兰克一样大(也差不多一样笨拙),她热心得经常令人猜疑——仿佛笑话说到一半会忽然翻脸,从提袋掏出把刀子,或者拿酒杯朝人脸上掼。约兰塔的肩膀很宽、胸部很大、双腿很有肉,但一点不胖——她有种迷人的肉感,像个无形间沾染了都市暴力的农家女:很性感,但也很吓人。初抵弗氏旅馆那段日子,我自慰时最常想的就是她——但和她讲的话也最少;不是因为她最粗鲁,只是我最怕她。
  “你怎么辨认一个波兰妓女?”她问我,我只好找弗兰克翻译。“她会出钱叫你上她。”约兰塔说。这句我不用翻译就懂了。
  “你听懂没?”弗兰克问我。
  “天,听懂了,弗兰克。”我说。
  “那就笑啊!”弗兰克说,“你最好快笑。”我望着约兰塔——手臂像庄稼汉一样粗,一握拳跟拳击手差不多——连忙咧嘴而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8 哀愁浮起(10)
小黑英琪(Dark Inge)不爱笑,她一直活得很不快乐。更重要的是,她根本还没活多久,英琪才十一岁。她是个黑白混血儿,母亲是奥国人,父亲是黑人美军——她在占领期初期时出生。1955年,英琪的父亲随占领军回国,从他口中得知黑人在那里受到的待遇,令英琪和她母亲都不想跟去。英琪的英文在妓女里说得最好,父亲到法国去——去认母亲和蛋蛋的尸——那几天,陪伴我们度过漫漫长夜的就是英琪。虽然她和莉莉同年,个子却跟我一样高,经过打扮,简直像弗兰妮一样成熟。温和、漂亮、黑皮肤的英琪只扮演意淫的角色,不算是真的妓女。
  没有别的妓女陪伴,英琪不能到克鲁格街上拉客,除非苏西跟着她。看上她的嫖客只能望着她——自慰。英琪的年纪还不能碰男人,嫖客也不能跟她单独待在房里:只要有人找英琪,苏西熊一定作陪。这套把戏很简单,但也很有用。如果有人想占她便宜,苏西熊便会发出必要的声音和动作,作势欲扑。如果有人强要英琪多脱几件,或者看他自慰的样子,苏西熊便开始蠢蠢欲动。英琪就警告他:“你看你把熊惹火了。”对方只好溜之大吉——要不就赶紧对着别开目光的英琪,草草了事。
  妓女都晓得,只要在声音里带点不悦,没两下苏西熊就会闯进来帮忙。苏西就像训练有素的动物,对她们的声音了若指掌;贝贝鼻音浓重的轻哼、约兰塔激动的怒吼,还有老比利那些“纪念品”的碎裂声。但是对我们孩子来说,最差劲的还是那些扭扭捏捏,对着英琪瞥两眼自慰的嫖客。
  “有头熊在场,我大概挺不起来。”弗兰克说。
  “有苏西在场,你大概也挺不起来。”弗兰妮说。
  莉莉在发抖,我靠到她身边。父亲在法国——和我们最亲爱的两个人在一起——而我们旁观弗氏旅馆人来人往,带着悼亡者才有的超然洞察力。
  “等我年纪够大,”英琪告诉我们,“就能卖真的了。”我们都很惊讶,原来“卖真的”的代价比看着她自慰更高。
  她母亲的打算是,等英琪“年纪够大”,就让她从这行金盆洗手。英琪的母亲就是弗氏旅馆第五位午夜女郎——尖叫安妮。她接的客比克鲁格街其他妓女都多,因为她得准备两个人的退休金(包括女儿的份)。
  如果你要一朵小花或几句法文,就找贝贝。如果你只想试试滋味,或者预算不多,就找老比利。如果你喜欢冒险——甚至一点暴力,不妨试试约兰塔。如果你有自卑感,那就付钱偷偷看一眼英琪。如果你希望从头被骗到尾,尖叫安妮是最佳选择。
  诚如苏西熊所说:“尖叫安妮是这一行假装高潮的冠军。”
  尖叫安妮的假高潮能把莉莉从最可怕的噩梦惊醒,让弗兰克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看着被搁在床边的裁缝人形吓得在黑暗中狂叫;让我从沉睡中一下子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在勃起,摸摸喉咙看是哪儿给割了。对我而言,尖叫安妮是不让妓女待在我们头顶正上方的最佳理由——也是唯一理由。
  她甚至能让父亲忘了哀痛——即使他刚从法国回来。“耶稣基督,”父亲说完,便到房里一个个亲吻我们,看大家是否安好。
  只有弗洛伊德无动于衷地继续睡他的觉。“假高潮骗不了的,只有弗洛伊德。”弗兰克说。他把这话搬出来一用再用,自以为很聪明——他指的当然是另一个弗洛伊德,不是我们的老瞎子。

08 哀愁浮起(11)
有时候,尖叫安妮甚至能骗倒苏西熊。苏西会嘀咕:“天,这回铁定不是装的。”更糟的是,她会把假高潮跟呼救声弄混。“这绝不是高潮,老天!”苏西喊,令我不禁想起朗达·蕾伊。“要死人了!”于是她一路大吼着冲上二楼,猛力撞开尖叫安妮的房门,发出可怕的喉音朝半坏的床铺扑过去——把尖叫安妮的恩客吓得屁滚尿流、不省人事、当场阳痿。这时尖叫安妮才慢条斯理地说:“嗳,没事啦,苏西,这人安分得很。”但这时要重整旗鼓已经太迟了,通常对方早已吓得垂头丧气,龟缩不出。
  “真是名副其实的现世报,”弗兰妮曾说,“正要爽到最高点,就冲进来一只熊要宰人。”
  “老实说,甜心,”苏西说,“我猜有些人当场就爽出来了。”
  这些客人该不会非要熊帮忙才“爽”得出来吧?我想。但我们年纪太轻,这里有些事我们永远也不会懂。就像从前万圣节那些鬼魅,弗氏旅馆的人们在我们眼中永远难辨虚实:至少妓女和她们的恩客如此——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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