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哪一个?”我问。
“老比利。”苏西熊说。
“老的配老的。”弗兰妮说。
“好可爱啊!”莉莉说。
“我是说,他今晚找老比利,”苏西说,“他一定累了。”
“每个妓女他都要?”弗兰克说。
“约兰塔除外,”苏西说,“弗洛伊德怕她。”
“我才怕她。”我说。
“当然英琪也除外。”苏西说,“弗洛伊德看不见她。”
我从没想过要找妓女——一个也没想过。朗达·蕾伊跟她们并不一样。和朗达做爱,金钱只是附带的;而在维也纳,性只是一门生意。我可以边幻想约兰塔边自慰,这已经够刺激了。至于……至于爱情,我一向有弗兰妮可以幻想;而在晚夏的夜里,我还会想着菲格波。《白鲸》念起来实在长得可怕,因此菲格波都读到很晚,由弗兰克和我护送她回家;菲格波住在市政厅后面、大学附近一栋简陋的公寓。她不喜欢晚上独自走过卡恩纳街和排水道,因为有时会被误认为妓女。
能把菲格波误认为妓女的人,一定有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她明明就是个女学生。这不是说她不漂亮,而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漂不漂亮。不论自己的外表有多美——她也的确很好看——她都一概压抑或忽视。菲格波留着一头乱发,很少洗,就算洗了也不整理。她只穿牛仔裤、套头毛衣或运动衫。她的嘴和双眼满是倦意,显然读太多、写太多、想太多超乎自身的事物,以致无暇保养或追求快乐。她的年纪和苏西熊相若,但是缺乏当一只熊的幽默感;她对新罕布什尔旅馆夜生活的反感,跟恩斯特的厌恶显然相去不远。遇到下雨天,弗兰克和我只送她到歌剧院附近的圆场街搭巴士;天气好时则陪她穿过英雄广场,沿着圆场街往大学而去。我们只是三个刚才还在幻想着鲸鱼的孩子,走在这个对我们太过古老的城市巨大的建筑下。通常弗兰克仿佛并不在场。
“莉莉才十一岁,”菲格波说,“这么小年纪就喜欢文学,真是太好了。文学可以救她。她实在不该待在那旅馆里。”
“Wo ist die Gemutichkeit ?(美好的过去何在?)”弗兰克哼道。
“你对莉莉真好。”我对流产小姐说,“你想过要有个自己的家吗,有朝一日?”
“四百六十四次!”弗兰克唱着。
“在革命成功以前,我不想要小孩。”菲格波平板地说。 。。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3)
“你想菲格波喜欢我吗?”我在回家的路上问弗兰克。
“等开学吧!”弗兰克建议,“找个好女孩——和你一样大的。”
就这样,虽然住在维也纳一间妓院里,我的性生活仍和1957年美国的十五岁青少年没什么两样。我幻想着一个凶巴巴的妓女自慰,送一个比我大的年轻女孩回家——等待有朝一日能壮起胆子吻她,甚至握一下手也好。
我期待那些“胆小”的客人——那些会找上新罕布什尔旅馆的观光客(根据史芳格的预言)——能使我找回自己。然而事与愿违。偶尔他们会坐着巴士上门,成员奇怪的旅行团——有时旅游路线也一样奇怪。德文郡、肯特、康沃尔来的图书馆员,俄亥俄州来的鸟类学家——刚从鲁斯特看完鹳鸟回来。他们作息太过一致,在晚上妓女开始做生意前早已上床休息,对整夜骚乱浑然不觉;还没等尖叫安妮最后一次假高潮收尾,激进派老比利从街上走来——苍老的心目中有着闪闪发亮的新世界——他们又一大早便出发了。这些旅行团大都不懂怎么观光,因此弗兰克有时会带他们做“徒步旅行”,顺便赚点零用。团体客人都很好应付——甚至包括一个日本男声合唱团;他们同时发现旅馆里有妓女,于是整团整团地上。多嘈杂诡异的光景——吵成一片的做爱声和歌唱声!日本人带了一大堆相机,见人就拍——也包括我们一家子。弗兰克说,我们在维也纳唯一拍的照片竟然就是日本合唱团那次留下的,实在有够丢脸。莉莉和菲格波合照了一张——菲格波手上当然少不了一本书。两个老比利的合照动人极了,借用莉莉的说法,他俩看起来就像一对“可爱”的老伴。有一张拍的是弗兰妮靠在苏西熊壮硕的肩膀上——弗兰妮显得有点瘦,但自信又强悍——弗兰克给当时弗兰妮的按语是“自信得有毛病”。还有一张很特别,拍的是父亲和弗洛伊德。他们看来就像同时握着那支球棒,或者说正在抢棒子;仿佛为了下一个轮谁上场争论不休,等拍完照还要继续吵。
我和英琪站在一起。我还记得日本绅士要我和英琪靠着合照的情形,当时我们正坐着玩“心脏病”,但日本人说光线不对,所以我们得站起来。那一刻有点不自然,尖叫安妮还坐着——靠她那边的桌子光线很足——敷了厚厚一层粉的贝贝正在和约兰塔说悄悄话,约兰塔则站在离桌后有点距离的地方,双手环抱在傲人的双峰前。约兰塔从来学不会“心脏病”的玩法,在相片里看来一副要让人玩不下去的样子。我记得日本人也很怕她,也许因为她的个子比他们都大得多。
这些相片——1957年到1964年年间,我们在维也纳仅有的留影——最特别的地方是,里头每个熟人身旁都有几个日本观光客,百分之百的陌生人。甚至黄色小说家恩斯特倚在外头车子边的相片,也不例外。跟他一起的是靠在挡泥板旁的阿贝特,还有从老爷宾士车底下伸出的两条腿——扳手的,史劳本史吕瑟在相片里的存在向来不超过两条腿。还有一群日本人围着车子——我们谁也没再见过这些观光客。
如果当时我们看得够仔细,能否看出这不是普通的车子呢?谁听过一部宾士车——就算是老爷车——需要动这么大工程的?扳手先生总是一天到晚躺在车底下,或在附近爬来爬去。这部东西关系论坛的机关车几乎很少用到,为什么得费这么大劲保养?现在再看看它——好吧,相片是很清楚。现在再看这张相片,实在很难不去想这部老宾士真正用途何在。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4)
它是炸弹。引线装了又装,随时可以派上用场。整辆车就是一个炸弹。而充斥在我们仅有的相片里那些陌生的日本人……好吧,现在看来,这群异国绅士仿佛象征着无名的死亡天使。想想,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拿史劳本史吕瑟开玩笑,说他技术一定很差,所以车子才需要天天重修!而扳手先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专家”——炸弹专家!将近七年,炸弹每天都处在待命状态。
我们从不晓得他们在等什么,或者何时才算“时机成熟”——假如没有被我们逼得非用不可的话。如今,日本人留下的相片是唯一的佐证——关于这阴森森的故事。
“你最记得维也纳哪些事情,弗兰克?”后来我问他——我总是不停地问。弗兰克走进房间一个人待了会儿,然后出来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列着:
1。弗兰妮跟苏西熊在一起。
2。去买你见鬼的举重器材。
3。送菲格波回家。
4。老鼠王再现。
弗兰克把清单递给我后说道:“当然还有很多,但我不打算想。”
我了解。我当然也记得买举重器材的事。所有人都去了,父亲、弗洛伊德、苏西,还有我们这些孩子。弗洛伊德带路,他晓得运动器材店在哪里。苏西帮弗洛伊德看路,为了让她记起店铺的所在,弗洛伊德在巴士里直叫:“过了玛丽亚海佛街的医疗器材店没有?”弗洛伊德叫道:“就在接下来左边第二或第三家。”
“呃!”苏西应道,往窗外瞧瞧。公车司机提醒弗洛伊德:“最好没危险——它没绑链子,那只熊。没绑链子通常是不准上车的。”
“呃!”苏西说。
“这是只聪明熊。”弗兰克对司机说。
我在运动器材店买了三百磅的铁轮子、一支长杠铃,还有两个哑铃。
“请送到新罕布什尔旅馆。”父亲说。
“他们不送货。”弗兰克说。
“不送?”弗兰妮说,“我们拿不走啊!”
“呃!”苏西说。
“乖一点,苏西!”弗洛伊德叫,“不得无礼!”
“如果你们肯送货,这只熊会很感激你们。”弗兰克对店员说。但是没用,我们早该明白借熊达成目标的手段渐渐不灵了。我们尽可能把铁轮分配妥当,我把两支短哑铃各挂上七十五磅,一手提一支,父亲、弗兰克和苏西熊奋力抬起杠铃,外加一百五十磅的铁轮。弗兰妮替大家开门兼清场,莉莉扶着弗洛伊德,充当回程的“导盲熊”。
“耶稣基督!”父亲说。公车司机不准我们上去。
“来的时候明明可以!”弗兰妮说。
“他们在乎的不是熊,”弗洛伊德说,“是那根杠铃。”
“你们这样抬看起来很危险。”弗兰妮对弗兰克、苏西和父亲说。
“要是你跟爱荷华巴布一样练过举重,”我告诉父亲,“就可以自己抬了,不至于看起来那么重。”
莉莉注意到奥地利准熊坐巴士,却不准举重器材上车;她还注意到这里对滑雪这回事也很宽松,便建议去买个装滑雪板的袋子,把杠铃包在里面。这一来,司机就会以为那只是副特别重的滑雪板了。
弗兰克建议找人回去借史劳本史吕瑟的车。
“它从来不跑。”父亲说。
“也应该会跑了吧,”弗兰妮说,“那呆子不知修了几年了。”
于是父亲跳上巴士回去借车,但被激进派一口回绝。也许当时我们就该警觉,停在旅馆外的是一颗炸弹?但我们以为这只是激进派不友善的一面,只得自己把举重器材扛回家。走到美术史博物馆,我不得不先走一步,让其他人和杠铃待在那儿。博物馆也不让杠铃进门——当然更不放熊进去。“勃鲁盖尔' 译注:Brueghel,十六世纪佛兰德斯画家。
09 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5)
'就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