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繁星吓了一跳:“为什么?”
林之若叹了口气:“我下手太狠,心中总是愧疚。回到江城之后,我去过一趟公安局,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情况,知道他们都是无业游民,家里也都不富裕,光手术费就差不多倾家荡产了。等出了院上法庭,还不知道会怎么判。这些钱是我自己参加各种竞赛赚来的,反正我也用不上。虽然帮不上多少忙,总是我的一点歉意。”
孟繁星道:“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托警方转交?”
林之若道:“那怎么可以?要是让人知道,强奸未遂案的受害者,居然同情匪徒,以后谁还遵纪守法?人们本来就爱捕风捉影,听说这种事情,谁肯相信我是因为下手过重而不安,还不知道传出多难听的话呢?我本来想自己女扮男装来的,怕露出破绽,后患无穷,才叫了你的。”
孟繁星仔细打量,这才发现林之若今天穿得和平常很不一样,是普通的牛仔裤配一件深蓝色男式夹克,加上短短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粗粗一看,宛然就是一个男孩。
林之若从衣兜里掏出两顶当时在社会青年中比较流行的鸭舌帽,自己戴了一顶,把另外一顶按到孟繁星头上,道:“你这气质容貌,一看就是学生。把帽舌压低一点,说话走路,也尽量放粗鲁些。”指着路旁一栋破旧的楼房道:“伤了脾的那个叫蒋志军,住这楼二零四。父母已经离异,跟父亲奶奶住在一起。他父亲是蹬三轮的,这个时候不是在拉客,就是在医院照顾他。他奶奶人老糊涂,你上去按门铃,也不用进门,就说是蒋志军的朋友,听说他现在急需钱,特意来还以前借他的五百块。信封上我写了假名字。你只要把钱隔着铁门递给她就行,别讲礼貌,无论对方问你什么,都别回答。”
孟繁星接了林之若用牛皮信封装着的钱,跑上楼梯。果然如林之若所预料,是一个苍老憔悴的老婆婆来开门。他依计行事,老婆婆倒没起疑,接过钱查了查,就收下了。他本来有点惴惴不安,只是林之若计划周详,不便反驳,只好硬着头皮上阵。见如此顺利,精神一震。
林之若见他不到五分钟就完成任务,很是高兴,拉着他转过街角,道:“另外一人叫王喜强,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开了一家饮料批发部,是夫妻店,两个人估计一个去医院照顾儿子,一个看店。你进去之后,甭管看店的是谁,问明是王喜强的家人,就说还钱,扔下信封就走。他们就算怀疑,信封里装的是明明白白的钞票,不会不要的。”
林之若远远停住,孟繁星进了店,见看店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双眼红肿,神情黯淡,暗暗可怜她的境遇,故意做出莽撞的样子,把信封拍在柜台上,道:“这是我还强哥的钱,你收好了。”见那女子既震惊又厌恶的望着他,赶紧转身出了门。
了结了一桩心事,林之若很是轻松。回来的时候最后几站地,不肯坐车,要慢慢走回去。见到路边有卖雪糕的冰柜,拉着孟繁星去买。连挑了青苹果,冰红茶,大红果三种口味,贪婪的攥在手上。孟繁星付钱,那摊主见是一张十元的钞票,不愿给找,搭讪着道:“你光给弟弟买?自己也挑一个吧?”
孟繁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林之若忍住笑,向摊主道:“再拿一个和露雪,哈密瓜口味的。”和露雪较贵,一个顶林之若手里的三个,对一般的学生而言属于奢侈品。摊主笑道:“当弟弟的真懂事,知道心疼哥哥。”
林之若待孟繁星拿了找零,拉着他跑出十几米,两个人相对大笑。 她把和露雪塞到孟繁星手上,学着江致远的口气,细声细气的道:“哥哥,你吃。”
孟繁星心神荡漾,微笑着剥开了包装纸。他吃东西甚是文雅。林之若却左右开弓,风起云涌。孟繁星才吃到一半,她三根雪糕已经全部报销。
孟繁星道:“又没人和你抢,吃得这么快干什么?小心冰着肚子。”
林之若抹抹嘴,道:“你不知道,肚子里越冰,越是舒服,好像脑袋都清凉了一些,头痛也不那么厉害了。而且,吃得快还有一个好处。”
孟繁星这才知道她买雪糕的缘由,甚为怜惜,听她说到一半,没了下文,转头问道:“什么好处?”
林之若觑他不备,夺过他手中的半支和露雪,笑道:“就是不但不会被别人抢,还可以抢别人的。”
孟繁星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是还想吃,我再给你买就是了。用得着出这种招数么?”
“你不知道,抢来的东西特别香甜。”林之若三口两口消灭了那半支和露雪,把杆扔进垃圾箱,舒服的叹了口气:“被纵容的感觉真好。”她偏过头看着孟繁星,一脸顽皮:“以前和妈妈上街,我只敢偷偷流口水,从来都不敢和她要东西,更别提边走边吃了,能被她唠叨死。还是哥哥好,无论弟妹多任性,都忍着受着,宠着惯着。”
孟繁星听着她笑语嫣然,心神震荡,低声道:“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哥哥,会一直,一直,一直宠着你的。”
林之若望着他,慢慢敛了笑容,道:“我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嫌弃你的。”想了想,又加上:“就算有一天,我嫌弃了自己,也不会嫌弃你。”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并肩向校园走去。夕阳从背后照来,在他们身前的街道上,投射出两个长长的偎依着的影子。
晚风吹拂,带来远处隐隐约约的歌声。林之若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的一首歌里的几句:
长长的长街,一直到未知的天边
长长的故事,一直到未完的童年
长长的辫子,印在你灰色的唱片
常常的要走,常常要伸出手
遮住脸
明日山岳两茫茫
孟繁星不知道,他和林之若之间的关系,究竟该如何定义。
自己的心事,是明明白白的。可是,林之若的心思,却实在难以猜测。如果说她无心,两人单独相对时,那一份甜蜜温馨,难道全是自己的幻觉么?而且,同学们谈笑玩闹的时候,林之若目光流转之间,总是会在他的脸上略略停顿。那样热切凝注而又清澈似水的注视,常常迫得他转开目光,或是低下头去。
可是,如果她有意,却又始终如此疏离。她照常上课下课,散步的时候,不是唐馨陪着,就是独自一个人。偶尔也会逃课,租了小说到校外去看。而孟繁星迫于承诺,再也不敢出去寻找。
两个人之间唯一的秘密,便是帮林之若送钱的那一次出行。回来的时候,程辉等人百般拷问,要他招供林之若叫他出去所为何事。连傅青纶也一反平时大家开玩笑时置身事外的态度,关切疑惑的看着他,驻步等待他的回答。孟繁星因林之若让他保密,闭口不答,心中隐隐有一丝欢喜和骄傲。
程辉追问不出,绕着他转了几圈,又摸又拍,又凑上鼻子来到处嗅。孟繁星失笑:“你警犬啊,闻什么呢?”
程辉出语惊人:“我闻闻你有没有被林之若占便宜。你这样老实的人,落到她手里,万一失了处男之身,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孟繁星红了脸。周正阳惊笑:“没听说处男可以闻出的?”
程辉道:“这你就没有经验了。男女体味不同,有了亲密接触,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他放开孟繁星,拿手在鼻子旁扇了扇:“比我们连打三场的汗味还臭。难不成林之若叫你去当苦力了?”
傅青纶摇头笑笑,自顾走开。其他几个男生却一哄而上,让程辉交待,他哪里得来的经验,是不是亲身实战过。
孟繁星闻闻自己身上,大热天的,来回挤公共汽车,所去的住宅区又是全城最脏最乱的,身上果然沾了一股难闻的酸臭。见众人都围着程辉听他信口胡吹,赶紧溜出去洗澡换衣。想着刚才的情形,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一丝失落。
不知道是他平时的形象太过老实乖巧了呢,还是林之若在众人心目中实在是高不可及,既然林之若没有再单独找过他,也就没有人再怀疑他们之间会有暧昧。尤其是林之若因为头痛,变得懒洋洋的,找不到丝毫沐浴在爱河的痕迹。本来因为练过武,就算打瞌睡的时候都正襟危坐,现在却毫不顾惜自己的一身白衣,不是把脑袋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就是半趴在桌子上。本来就不怎么学习,现在更是公然看起课外书来。连书皮都懒得包,花花绿绿的封面,肆无忌惮的在老师眼皮底下招摇。
班里同学偷偷摸摸看课外书的大有人在。于明雷老师的策略,是一旦发现,立刻没收。偏偏于老师对林之若特别宠爱,竟然视而不见。有一次,程辉看漫画入了神,被于老师突然袭击缴获了,很不服气的道:“林之若还看武侠呢,你怎么不管?”
于老师悍然答道:“林之若看武侠也是学习。你行么?”
全班噤声。的确,林之若明明整天看小说,可是每次考试,不论全校统考,还是临时测验,成绩都好的一塌糊涂。这一点,连傅青纶都不敢和她比,其他的同学,干脆连仰望都懒得仰望了。
自此班里同学被老师没收了象棋小说什么的,往往找林之若前去讨还。其实于老师没收的东西,即使不去要,顶多过几周,也就还了回来。但只要林之若肯承认那是她的东西,于老师即使明知道她在代人受过,也立刻把东西交给她,决不耽搁。
林之若的改变,在其他同学眼里,不过是所有竞赛都完结之后的放松。就连唐馨,也只是认为她不过是熬不住头痛,益发懒散罢了。可是,孟繁星却从她的神态举动上,隐隐嗅出了一丝自暴自弃的味道。
忽然想起在两人之间,最为温馨默契的时候,林之若说过的一些话。
“你对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
“即使有一天,我嫌弃了我自己,也不会嫌弃你。”
当时只觉得甜蜜,没有注意她神情中那一丝淡淡的忧郁和自嘲。现在细细回味,却让他越来越不安,乃至于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为什么她无以回报他的感情?为什么她觉得有一天,她会嫌弃她自己?
他生活一向平淡,从无大起大落,和身边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最奢侈的愿望,不过是通过诚实的努力,一点点地改善自己的境遇,因而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