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乡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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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乡夜夜-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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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珺笑她:“小孩子家家,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江玥抬起头来看着他,“我是真觉得自己老了,你也许看不出来,但这里已经很老很累,”她指指胸口那处,“有时候我觉得这辈子已经长得让人都厌倦了。”
  江珺摸了摸她的头,“别瞎想。”
  他想劝她,可一时也想不出能说什么。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活了四十一年,真正是苦多乐少。但是有时候他会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和她都不是命运的宠儿,像两个负数,但机缘巧合碰到了一起便负负得了正。因为她总令他想起光,想起轻快的风。浮士德说,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上升。也许她就是那股引领他上升的力量,让他觉得这一生除了生存与责任外,还有许多可留恋处。

  第二十四章

  33
  第二天午后江珺就动身了,江玥跟着他下楼。车已经停在那里等着了。
  上了车,江珺探出窗对她说:“上去吧,我到了就给你电话。”
  “好”,江玥挥挥手,却仍旧站着,目送他又一次的远行。
  看着那辆绝尘离去的银灰色劳斯莱斯,江玥心里暗笑,他可真是个顽固派。说是换车,换来换去还是选了劳斯莱斯,一只tumi行李箱用了许多年,喜欢吃的菜式就一直点,爱看阿加莎,就收藏全一套反复地看,这到底算是长情还是保守?
  康州的天是秋霖脉脉,阴晴不定,江玥又记挂起神户的天气,想了想还是打电话给他。
  “下了飞机记得去买件大衣,神户这几天肯定会下雪。”
  江珺拖长了音说:“知道啦。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我没得健忘症。倒是你自己,要小心别弄感冒了,还有,别做起事来就忘了吃饭。也别见我走了就又熬起夜来。女孩子家……”
  江玥听着他念叨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一通电话怎么演变成全是在数落她的。她连连应道:“好,好,我都记下了,一定改过自新,和一切糜烂的不良的生活作风彻底决裂。”
  江珺这才满意地嗯了声,又问她,“想要我带什么没有?”
  江玥想了想说:“带套和服给我吧。”
  “好”。
  江玥把手机紧紧握在手心,耳边仍响着收线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她知道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只要轻轻的一句话便能让她心起涟漪。
  但是这些年她早已学会一件事,那就是不做无谓的期待,你若抱了期望,最终的落空就能击得你措手不及。她尝过太多这样惨痛的教训。
  自他走后,江玥多数时间都待在学校,上课,听讲座,在图书馆自习室里看书做翻译,甚至还去小剧场看了一出昆曲玉簪记,她让自己尽量地忙碌,尽量过得充实。她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要如何控制自己,才能不因一人的离去而乱了秩序,让心田长出漫漫荒草。
  夜晚回到家,十点来钟,他会打电话来,就像以前一样,与她说说今日的行程,闲话家常。每次讲完,江玥会打开他的房间,在里面坐上一会儿,他不在,但他的气息仍存留着。
  江玥常常觉得疑惑,他们分开了七年,疏远了七年,现在又突然进入彼此的生活,他说,他们会像从前一样,但时间是线性的,不可逆转的,他们怎么可能回得去从前呢?
  从前是怎样?他是一个可信赖的长辈如父兄;一个可恋慕的异性,但她只能偷偷地恋慕。
  他不能要求她永远那样天真!
  每当江玥陷入这种没有终结的玄思时,理智就跑出来告诫她,好了,别再想他了,做事去吧。她已经太过懒散。因为江珺给她提供了优渥的生活,让她不用像其他学生那样在各项兼职间疲于奔命,也不用焦虑着发论文以便将来谋职。江玥心想也许就是因为没有生存的压力,她才流于这些小眉小貌的感伤。
  不过事情很快就找上了她。系里一个女讲师怀孕了,手头的一个函授课程转了一圈,转到江玥手上。因为每个拒绝的人都告诉她说去找江玥吧,她最闲。这样众口铄金,弄得江玥没得推辞也就接了活。
  至此每个周六和周日的上午她就要去公管学院给行政函授班讲上六节的哲学概论。从没在外兼过课的江玥如临大敌,几乎从接下任务起就开始准备,花功夫做了几十页的PPT想着把课讲生动些。
  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到了第一个周六上午,她早早去了教室,拿出打印好的讲稿,调好电脑与幻灯。谁知她的严阵以待,底下根本不当回事。到了上课时间,零零散散地进来了几个人,吃早餐的吃早餐,看小说的看小说,连打毛衣的都有,到后来,有人甚至带了小孩来,江玥在上面讲,她在下面训斥孩子作业写得太潦草,弄得江玥啼笑皆非。这才信了那个女讲师事先跟她讲的:函授上课就跟放牛吃草差不多,人去了就行,随便吹牛就好。
  江珺再打电话来时,江玥就把今天的遭遇当趣闻讲给他听,直说自己表错情,真浪费啊。江珺笑说,有人昨天还没空和我说话呢。听见江玥唉声叹气,就又安慰她,“你就当是对着空气练习演讲术好了。”
  有了这一上午的经验,江玥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那晚上一觉睡下,第二天起来已经迟了。套上衣服,江玥脸都顾不得洗,拿了包就往外跑。她这个虽是放牛班,学生可以爱来不来,随便迟到,但做老师的到得太晚就要成教学事故了。
  急匆匆赶到北门口,已经快八点半了,正在江玥歇气的当口,却听见徐炎辉叫她。徐炎辉骑着电动车,手拎着两个煎饼果子,刚好停在她身边。江玥跳起来,大嚷“太好了,太好了,好师兄,快载我去公管学院。”
  徐炎辉笑嘻嘻地说上来吧,江玥这时却为难了,不知该怎么坐上去。娃娃脸的她为了装老成,穿的是一条及膝的烟灰色羊毛包裙。最终她是侧身坐在后座,一手拎着他的煎饼果子,一手揽紧他的腰。
  那天会出事情若说是偶然,却也有这样层层相依的因果顺序。如果她起来早一些,就不用坐徐炎辉的车,如果她穿的是牛仔裤,就不会侧着坐。当然这些如果都不会成立。
  当电动车飞速地从图书馆一侧的阳明路顺坡冲下时,江玥还和徐炎辉开玩笑说,师姐好福气,天天有人给她买早餐。正说笑间,前面一辆车突然打开了车门,江玥在速度与障碍的两相撞击下,咣嗙一声摔翻在地。
  惊魂犹未定,疼痛已经袭来,令江玥更加吃惊的是,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陆沙。
  徐炎辉和陆沙还有一个与陆沙同行的女人,都围了上来。陆沙的惊讶显然不比她少,但这刻都压下了,先看江玥的伤。手上的皮肤擦破了一大片,渗出血珠,这是小事,严重的是脚踝那处越肿越高,稍稍一碰江玥就哇哇叫起来,直抽冷气。
  陆沙迅即抱起江玥,对一旁的女人说,“希希,开车门。”江玥被他放入后座,徐炎辉和杨希希跟着上了车。
  这样的骨伤,陆沙信不过校医院,便驱车直奔最近的市一医。
  拍了片,情况还算好,只是腓骨骨折。很快做了牵引复位,但江玥也就成了现在这样:右腿打着石膏,人躺在病床上不得动弹。
  陆沙坐在床沿,看看她被垫高的石膏腿,又看看她搽了大片红药水的手掌,那张他以为不可能再见的脸因为疼痛煞白得不见血色。他叹了口气说:“真是狭路相逢啊。”
  “是啊,有时候世界真是很小。”对这样的重逢,江玥也有点茫然。“他们呢?怎么都不见了?”
  “你那师兄说是去给你顶班了,她去准备会场了……那个……她是我女朋友,我代她向你道歉。那会儿我们起了点争执,她一急就开车门要走,没想到撞上的是你。”陆沙没说这场争执的源头正是江玥本人。车进了J大,杨希希就半开玩笑地让他讲讲当年的师妹女友,谁知陆沙却突然沉默不语。
  “没事没事,你别怪她,我也就是多躺躺罢了,正好可以借机偷懒休息。”江玥打量陆沙,西装领带,一派精英模样。“你怎么回来了?”
  陆沙说:“我没读博士,那时侯很迷失,只想快点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就去工作了。正好花旗在招人,就被招了进去。前年被派回上海的。这次来康州开招聘宣讲会,因为我是J大毕业的,就叫我来现身说法。”他用短短数语讲完了五年的历程,这里面有每个胸怀抱负的年轻人都曾经历的蜕变,从惶惑不安到接受现实,有奋力也有妥协。
  “你呢?你怎么也回来了?”陆沙不是没打听过江玥的下落,知道她到了哈佛,他曾多次在google earth(谷歌的卫星地图)上标出她与自己的距离,四千五百多公里,放到在古代那是相去万余里,各在一天涯。可在现时他只要一张机票,五个小时便能见到她,地理上的距离是这么容易逾越。但他终究是没有买这张机票,见了她又能怎样,走不进她的心,只能徒增烦恼,人心都有一个痛苦免疫系统,趋利避害是理性且自然的选择。
  江玥的回答更加简略,只说自己在J大的西哲所做博士。那别后的种种真不知道要怎么说,索性不提。
  两人面对着面,却相顾无言。
  陆沙不断地看她,眼前所见与记忆中的她除了头发短了,脸容和身形竟毫无差别,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一样。陆沙很是唏嘘,“你怎么一点没变?我真怀疑十年后,二十年后见到你,会不会还是这个样子?你的眼睛甚至还有那种很小的小孩才有的骨瓷蓝。”
  江玥微笑着说:“不,我变了许多的。陆沙,是你一直把我想得太好。你把现实里看到的我和你幻想中的形象重合起来了。其实我再普通不过。”
  “不。江玥,我后来想过许多次,想你究竟有什么好的。你不够聪明,但又有一点聪明;不是才华横溢,但又有点灵气;算不上绝顶漂亮,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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