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岁？”
五妹儿大方地回答：“三岁半。”
“你叫什么名字？”华君又问。
“我叫五妹儿。”
华君一愣，随即向丈夫望去。纳昌给妻子一个会意的笑。
满屋人的视线都转向纳昌，铁匠妻更是紧张地注视着纳昌的表情。
纳昌喜形于色，走到铁匠身边：
“看得出来你的家庭很困难，我想给你一些帮助。”
“我们不是卖娃儿！”铁匠低着头，看也不看纳昌。
华君十分真诚地说：“你应该接受我们的帮助。你看，五妹儿的姐姐妹妹们需要钱买衣服、上学……”
铁匠妻明白了华君夫妇的决定，她神情慌乱地看看五妹儿，又看看衣衫破烂的女儿们，突然一把搂过五妹儿：
“我不给五妹儿，我不给五妹儿，我一个娃儿也不给……”
看着铁匠妻歇斯底里的哭泣，华君夫妇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此时五妹儿以她那极富底气的哭声，惊天动地的哭喊起来！
一辆老式的福特轿车在重庆坡度极大的街道驶过。车外，依山而建的房屋层层叠叠。
华君夫妇坐在后座，五妹儿夹在当中，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洋娃娃。
华君用藏语对丈夫说：“听到她妈妈哭喊的那声‘我的苦命的五妹儿’，我差点儿没有勇气抱走她了。当时，我突然产生一个疑问，我们接走五妹儿，对她到底是福还是祸、是吉祥还是灾难？”
“当然是福、是吉祥。她将在奴婢们的精心照料下长大，将在拉萨的贵族学校读书，将在英国接受高等教育。最幸运的是，她将是西藏最大一个家族的继承人！所以，我给她的好命运配了一个好名字：扎西梅朵！”
“扎西梅朵？”
“对，扎西梅朵——吉祥的花。”
纳昌将五妹儿抱到膝上，信心十足地说：
“我们的扎西梅朵将是整个拉萨城最受宠爱、最受羡慕的贵族小姐！女儿，记住，你叫扎西梅朵，你是西藏最大一个家族的千金小姐……”
五妹儿睁大眼睛，不断地打量两个大人，听他们说着自己完全不懂的话，她紧张了，突然哭泣起来：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华君赶紧抱过五妹儿，轻轻地对她说：
“我就是你的妈妈呀。那天我去给你买糖，才把你放在他们家的。”
五妹儿不再哭了，她皱着小眉头，深深地注视着、注视着，仿佛要在华君漂亮的面孔上寻找什么……她找到了：爱！
爱，是孩子们最熟悉的决不会搞错的表情。于是，五妹儿对华君灿烂地一笑，使劲地偎依在新妈妈的怀里。
华君欣喜若狂地说：“她笑了！你说得对，她有一个吉祥的命运！女儿，再笑笑，扎西梅朵，再笑笑！”
五妹儿银铃般的笑声和她的哭声一样有力，也是惊天动地的……
五妹儿的笑声在长江边上升起、升起，一直飘到雅鲁藏布江，飘到西藏最大的贵族庄园——纳昌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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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藏“二品”庄园（1）
这个家庭虽然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里，却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幸福家庭。
我们把这个地方称之为世界的角落绝不过分。它的四周被世界上最高的山脉围困着。由于这种包围，它居然没有听见开国大典的礼炮声。在我们的故事开始的时候，内地已经开始了政治新纪元，而在我们的故事发生的地方，人们却仍然沿袭着千年的生活传统。那里，古老的文明和同样古老的野蛮还占据着人们的头脑，统治着他们的全部生活。
拉萨是这个角落的中心。不过，或许说是它的缩影更恰当。它的外围也是由一群高山组成；往里，一座座高大、阴森的喇嘛寺形成了它的第二道屏障；再往里，是一座座由大石块砌成的高大结实的贵族庄园；到最里面，剩下的就只有几条狭窄、拥挤的街道了。即便是徒步穿过市区，最多也就半个小时。它的人口更不值一提，就是加上那些几乎占据了全部五金、百货行业的尼泊尔商人，也不到十万。
然而，要认识这个被层层包围、与世隔绝的小城市可不那么容易。别说外来人，就是本地的老住户，也很少有人探明过它的全部奥秘。
——最远处，临山而起的拉萨三大寺院①里，除了阴森黑暗的神殿，它到底是用什么力量来吸引和养活将近两万名老老少少的喇嘛呢？
——近郊，一座座贵族庄园里，树木葱绿，楼台亭阁。可是谁也不知道在这些楼台庭院的阴影里，隐藏着的到底是罪恶，还是恬静的人生乐趣？
——在拉萨东西两头的努布区和太丰岗区，各有一座只有几十户人家的贫民窟，都是临街而栖。这差不多算是拉萨最醒目、最外露的生活了。人们只用一层薄薄的已经失去本色的印度白咔叽布来遮盖自己的私生活。然而谁又说得上，为什么在这里年青人很少，而只看到一个个衰老而幼小的生命？他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在他们的灵魂里，充满着的是对生活的热爱还是仇恨？他们生存的希望是今生还是来世？假使我们对他们的命运非常关心，常在刚才说的那两个地方多站站的话，我们还能看到这些拉萨的末等居民，有时居然请来三五成群的喇嘛，喇嘛们戴着鸡冠似的长帽子，低沉地吟诵着神秘的经文。请他们的主人怎么啦？是驱逐病魔，还是为了消灾避难？最使人纳闷的是，他们哪儿来的钱请喇嘛？
——还有，经常有三三两两的囚犯，带着沉重的脚镣，唏里哗啦地沿街乞讨。有的已经被打成残废，在地上艰难地爬着，悲惨地哀求着施舍。他们从哪儿来？看管他们的人呢？他们为什么不设法去掉镣铐跑到边远地区去当自由人呢？
谁也回答不了……
总之，这是一个神秘的与世隔绝的社会，人们都默默地过着他觉得命该如此的生活。谁也不去探究以往，因为昨天同今日一样；谁也懒得去展望未来，因为明天也势必如此……
我们所说的那个幸福家庭，就在这么个拉萨城的一座庄园里。
在拉萨，像这种高大结实、沉静神秘的庄园可有的是，为什么单单要选上这一座呢？
除*喇嘛挂了名义上的一品官之外，在噶厦①，最高的官职是二品。拉萨城里达到这个级别的只有四家，现在我们就要看到的这个家族——纳昌家——是其中之一。
拉萨的贵族子女，除了信教虔诚送入寺院成佛之外，大多到国外接受中、高等教育。家境差一点的去印度，而豪门望族则前往英国。
第一章 藏“二品”庄园（2）
论门第和财产，纳昌先生自然属于后者。他被送到英国并取得了剑桥大学的毕业证书。凭自己的学历和父亲的品位，纳昌先生自然而然在噶厦有了一个高位。当时，正值亲英的打扎活佛②摄政，故留英的少壮派势力骤增，真有大权独揽的趋势。
论年龄和学历，纳昌自然属于重用对象。然而他天生是一个倦于政治、懒于行动的人。当少壮派与热振①为首的亲汉僧侣的冲突刚一显露，纳昌便超然混乱之上，离开了噶厦，在国民党的蒙藏委员会里弄得一个委员的头衔。当然，这种职位除了拿津贴外，既无事干，又无实权。但纳昌先生并不遗憾。尤其到1947年，当少壮派与拥戴热振的僧兵终于大动枪炮、造成双方惨重的伤亡后，纳昌先生越发坚信自己的处世哲学了，那就是嘻嘻哈哈、稀里糊涂、事情少管、清福多享。
不过说他这个委员全无事干也不尽对，他还得隔一两年去内地开开会。当纳昌先生第三次去内地开会时，居然将委员会里的英语翻译领了回来。
这个英语翻译就是华君。
后来的故事很简单，老纳昌去世后，没有生育的华君拒绝给任何一个藏族小孩当母亲。她坚持要汉人的小孩，而且要女孩——在这一点上，夫人与那个要她说藏话、穿藏袍的老太爷一样固执。最后，爱情战胜了顽固的宗祠观念，胜利了，它的果实就是五妹儿——扎西梅朵。
扎西梅朵不是爱情的结晶，却是爱情的胜利果实，这一点对她心灵的健康成长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小扎西梅朵已经在这个庄园里生活了十年。这个美丽活泼的小女孩，使这座本来就与拉萨一般庄园不一样的纳昌庄园，越发成为整个拉萨最引人注目的贵族庄园。
这是一个春天的早晨。除了被春色点缀出的姹紫嫣红，庄园里还有两尊古希腊神话的雕塑——带翅膀的小天使，活泼可爱；举着水瓶的少女，婀娜多姿。这儿比起拉萨其他的贵族庄园，多了几分西方文化的洋气。
小扎西梅朵跑了出来，在茵茵草坪上追扑着一只美丽硕大的蝴蝶，身后跟着一只活蹦乱跳的狮子狗。奔跑中，扎西梅朵突然跌倒，俩丫环模样的少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大一点的丫环紧张地问：“摔到哪儿了，小姐，摔疼了没有？”
两个丫环把扎西梅朵扶了起来。
两个姑娘是扎西梅朵的贴身丫环，大的叫次兰姆，十六岁；小的叫卓玛，和扎西梅朵差不多大。
扎西梅朵夸张地叫：“哎哟，疼死我了，今天不能上学了！”
“那怎么行，小姐，那怎么行？！”次兰姆对小姐的决定十分紧张。
卓玛则直接说出了她们的担心：“你忍一忍吧，小姐，你要是不去上学，我们要挨打的。”
扎西梅朵朗朗一笑：“吓唬你俩的，看你们紧张的样子！再说，谁敢打我的贴身丫环？”
上学前，扎西梅朵向爸爸妈妈道别。穿睡衣的纳昌身上那懒散的嘻嘻哈哈的性格更加明显了。岁月对华君的改变不大，反而使她更成熟，更具风韵。
扎西梅朵让爸爸亲亲脸颊就跑到华君身边，向妈妈撒娇：“妈妈，今天你送我上学！”
“好了，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能这么娇气！”
“没关系，女儿，”纳昌笑呵呵地，“爸爸就喜欢看你撒娇！”
扎西梅朵俏皮地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