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弱了,无可救药地脆弱。
紫苑仿佛听到了老鼠的讥笑声。
讥笑我吧,老鼠。蔑视我吧,揶揄我吧。无论是嘲笑也好冷笑也罢,我都想听到你的笑声。笑给我听吧。
「快睡。」
借狗人命令一般地说道。
监狱在燃烧。
就在紫苑的眼前燃烧,崩坏。
这是梦。
理性告诉自己。
你已经逃离了监狱,到达NO。6,到达下城。所以——
这是梦。
你看到的是幻觉。
火焰熊熊燃烧。
太过逼真了。
紫苑能够清楚地看见蠢蠢欲动的火焰前方。迎面吹来的热风刺痛着肌肤,刺激性的臭味刺进鼻腔。
这是、梦吗?你说这是幻觉?
怎么可能。这毫无疑问是现实。
那么、我又回来了吗?回溯时间,来到刚刚逃出监狱的时候吗?
火烧得更旺了,燃烧着,摇曳着,重叠起来。本以为会狭长地延伸开来,结果却出现了黑色的纵向龟裂。
紫苑屏住呼吸,呆立着。动摇与狼狈,就连惊愕也全都消失殆尽。
龟裂继续扩大,火焰一分为二。
「蜂……」
紫苑的话音戛然而止。
漆黑的身体,纤细的腰,长长的腹,被薄金色筋脉镶边的透明翅膀,金光闪耀的触角和复眼,三只黯淡的银色单眼。
巨大的蜂在火焰中现身。
由漆黑与金银,暗与光所构成的蜂。
紫苑被那震慑人心的美所压迫着,后退一步,差点跪倒在地。
这是……什么。
「爱莉乌莉亚斯。」
耳边传来一句低喃。
「老鼠。」
老鼠就站在紫苑身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火焰。不,他所注视的不是包覆监狱的火焰,而是巨大的蜂。老鼠与蜂对峙着。
「这只蜂,就是爱莉乌莉亚斯?」
老鼠没有回答。他的身体纹丝未动,犹如雕像一般。
刹那间,眼前的蜂从紫苑的意识里消失了。
老鼠站在那里,睁大双眼。
他的侧脸面无表情,却明显有着血色。
「老鼠,你果然。」
还是能活下去的。
老鼠吸了口气,轻启双唇。
悠扬的旋律从他的唇间流泻而出。
紫苑仿佛能够嗅到浓烈的绿意香气,听到树梢摇摆的声音,而后感受到昆虫的振翅与低鸣声颤动着鼓膜。它们不知何时也化为涟漪,融入曲调之中。
紫苑放松身心,随波逐流,伴着老鼠所奏响的旋律而荡漾,委身于曲调之中。
接着听到了歌声。
风攫取灵魂,人掠夺心灵。
大地呀,风雨呀,天呀,光呀。
请全都停留在这里。
务必全都留在这里。
活在这里。
灵魂呀,心灵呀,爱呀,情感呀。
全都回到这里。
留在这里。
老鼠歌唱着。紫苑的内心并非被歌者,而是被这歌声夺去,逐渐平静下来。
风攫取灵魂,人掠夺心灵。
但是,我还是留在这里。
继续唱歌。
恳求
传递我的歌声。
恳求
接受我的歌声。
恍惚中紫苑出了一层薄汗,其中一滴滑过额头。
刹那间,热风扑面而来。
紫苑撞到地上。烧焦的瓦砾掠过脸颊和身体,撞到地上,又弹跳起来。
「别起身。」
老鼠的手压在背上。
「就那样趴着。」
风没有停息,石块和瓦砾的碎片在匍匐着的紫苑眼前滚动。
呵呵呵。
呵呵呵。
笑声从地底涌上来,抑或说,从天上降下来呢。
呵呵呵。
呵呵呵。
蜂张开翅膀。
火焰横流,蔓延到地上。
呵呵呵
呵呵呵
蜂飞了起来。
留下无声的风,飞上高空,震耳欲聋的振翅声随之响起。而在巨蜂身后,数以千计的小黑块也跟着飞起,蜂群结成纽带飞升着。
「爱莉乌莉亚斯。」
老鼠再一次呢喃道。
呼吸困难。
胸口被压迫着。
紫苑张开双眼,发现借狗人的头正靠在自己的胸口。
借狗人压着耳朵,犹如聆听紫苑的心跳一般熟睡着,发出细微的鼾声。有两只狗紧贴在借狗人身侧。
原来如此,这样就不会冷了。
还有一只在力河身边打转。虽然经常对力河出言不逊,借狗人还是担心他会受冷。力河的鼾声也因此平稳了下来。
NO。6,下城,小型医院的房间里。
没错,时间并没有逆流。可那并不是梦,是亲眼所见的现实。
那就是、爱莉乌莉亚斯吗。
从炎茧之中诞生的蜂。
紫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曾经打算咬破这里爬出来的蜂,想起山势先生,想起变成黑带飞走的数千只蜂。如果那些全部是寄生蜂的话,NO。6,会变成怎样呢。
不知道。
紫苑将沙发坐垫放在借狗人的脑袋下面,蹑手蹑脚地起身。恐怕只睡眠了很短的时间,或许还不足三十分钟。然而身体却难以置信地轻盈,是放下心来的缘故吧。
老鼠活了下来。
可以确信了。窘迫的心也逐渐变得舒畅,紫苑缓缓地做了几次深呼吸。
蜂的目的地和NO。6的末路都令人在意,然而不会失去老鼠的安心感却在此之上。
紫苑再次深吸一口气,呼出。
医生的桌子上摆着便携式电脑,紫苑按下操作键,画面无声地显示出来。他在上衣口袋中翻找着。
「有了。」
紫苑找出名为老的男人给他的芯片。现在监狱已经瓦解,那个地下世界怎么样了呢。叫做毒蝎的青年,用碗给自己递水的少年,目不转睛盯着紫苑的少女都怎么样了呢。还有,沙布呢。
老说过。这张芯片里有着我研究的全貌,它就交给你了。
「救出你的朋友之后,试着解读看看吧。」
那是嘶哑而孱弱的嗓音。
救出你的朋友之后……
沙布。
没能救出她。
明明是重要的朋友,我却丢下了她。
最后映在眼中的沙布微笑着。比紫苑所认识的沙布稍微成熟、美丽一些。
没能救她,结果我没能救她。
紫苑用拳头捶打着胸口。
这里新增的伤口将永远疼痛下去。
不会忘记,也无法忘记。
沙布。无论我如何思念,都已无法触及。即便如此,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把你刻在心里。我一直想着你的事情,思考着你留给我了什么。
紫苑插入芯片,无需密码。他弯下身子,凝视着画面。
这里记录着在地下世界中,老所说过关于NO。6的一切。
爱莉乌莉亚斯,麻欧大屠杀,森林子民,破坏,捕食寄生……
画面中夹杂着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和数字,随着解读的进行,紫苑感到指尖渐渐变得冰冷。
全部解读完毕之后,紫苑取出芯片。头脑的一半麻痹着,恍惚着。
这就是NO。6吗。
这就是爱莉乌莉亚斯吗。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
医生对着站起身来的紫苑用力点了点头。
「他没事,性命保住了。」
「医生,谢谢您。真的很谢谢您。」
医生取下口罩,笑道。
「是你做了应急的止血处理吧。」
「是的。」
「非常恰当的处理,子弹没有残留在体内真是万幸。被贯穿的伤口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致命处,真是太幸运了。」
「所以我就说嘛。」
不知何时,借狗人站到紫苑身后,叉腰瞥着他。
「那家伙的贼运强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必要担心他。」
「看来需要担心的是你们呢。」
医生苦笑倒。
「紫苑,你有没有受伤?」
「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啊。你被治安局逮捕送进监狱的事情,稍微变成新闻了。」
「是吗……」
「对你略有了解的人全都很惊讶。像政府公告中『没落的精英候补杀人鬼』、『杀害同僚的犯人』一样的你,实在无法想象。」
「医生您也这样想吗?」
「是啊。不过比起惊讶,更多的是痛心吧。因为我觉得你是被政府诬陷为罪犯的。」
说到这里,医生叹了一大口气。
「我的弟弟也是。」
「您的弟弟?」
「嗯,是个年龄相差较远的弟弟,父亲早逝之后,就由我代为照顾。他是在五年前,十八岁的时候被治安局抓走的。你觉得理由是什么?」
「是因为拒绝对NO。6宣誓忠诚、吗?」
「没错。弟弟拒绝了每天早上在学校中重复的『对市宣誓忠诚的仪式』,说是讨厌逆来顺受。我想那只是出于年轻人的自负心理和正义感的行为,作为人类而言理所当然的感觉。我的弟弟就是那样理所当然的年轻人,或许是比其他人多了些叛逆心和骨气,也有点不谙世事罢了。弟弟那天被叫到『月亮的露珠』,两个星期后才回来」
「回来了吗。」
「他回来了,却彻头彻尾地变了。并不是变成尸体的意思,他还活着,却像死掉一样。那个开朗、活泼、担任篮球部队长的弟弟不见了。他几乎不开口说话,叫到也不回应,只是茫然地看着天空,从早到晚地看着……回家没多久就自行了断了。弟弟在那两个星期里受到了怎样的对待,光是想象都倒抽一口气。名义上叫自行了断,实际却是被杀害的,弟弟就在这个都市里被杀了。母亲因为打击而倒下,就那样……三天内也停止了呼吸。求生的意志被爱子的惨状连根拔起,母亲也如同被杀了一样。不,就是被杀,毫无疑问是被杀了。」
医生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用力地点头。
自行了断。
紫苑反复咀嚼着医生的话。
在理想都市NO。6中,自杀人口无限趋近于零。全体市民平稳而安乐的生活都受到保障。
这是个太过虚幻的空想。
医生犹如忍耐着痛楚一般,咬住嘴唇。
这个人也是牺牲者。
NO。6到底蚕食了多少生命呢。
紫苑握紧拳头。
人不容许人的存在,个体不认同个体的存在。
为什么。
紫苑想要喊出声来。
老不是说过了吗。
要在这里创造理想都市。
创造没有战争,没有差别,没有不幸的理想都市。
到底是在哪里犯了怎样的错误,才让它变成如此残忍的怪物。
出了什么错误才会……
「你的妈妈很了不起。」
医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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