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童年,债务多到已无法还清……
曾褚豫推开病房门,宋钰翔的身偏向一侧的倒着,这是为了防止坠积性肺炎或痰堵窒息。
“早啊,钰翔,今天天气不错,一会我会帮你洗个舒服的澡……”曾褚豫一边打招呼,一边把花瓶里昨天拿来的马蹄莲换出来。和这个人相处五个月了,他每天和他愉快的打招呼,看完他,帮他洗澡擦身,甚至,会唱摇篮曲给他听。
曾家父子每次都积极和他说话,甚至找了他以前连队里训练的碟反复播放,而且每天在他的床头放起床号。对于宋钰翔,曾家父子真的是实心实意的照顾着他,尤其是曾褚豫,几乎把所有的业务都放到了这边。
曾褚豫在花瓶里把花插了个很好看的造型摆放好,然后回头看下宋钰翔,宋钰翔的眼睛是睁开的,这几个月有几次宋钰翔会无意识的睁眼,但并不是清醒,只是无意识的睁眼。曾褚豫打开身边的柜子,找出干净的纱布,沾湿,一会他要把纱布放到他眼睛上,因为长期昏迷,他睁眼睛时间长了会损伤眼角膜。
曾褚豫把纱布放到一边,打开电视机,放进一盘带子,他调整好音量,看着屏幕,屏幕里,宋钰翔在和一位战友练对打,漂亮的旋转三百六,凌厉的贯飞连脚踢,潇洒无比的快拳,赢了以后咧着血淋淋的嘴角哈哈大笑的爽朗样子。
“啊,钰翔,你过去真的很帅。”曾褚豫赞叹了下,拿起湿润好的无菌纱布向着宋钰翔的眼睛蒙上去,宋钰翔的脑袋微微的向一边动了下。
“哎?”曾褚豫的手停了下来。
……
“宋钰翔?”曾褚豫弯腰,嘴巴快对到宋钰翔的鼻子。
宋钰翔的眼睛微微露着一丝笑意,眨巴下眼睛……
“啊!”曾褚豫站了起来,一只手指不停的按动身边的呼叫铃,嘴巴里有些失态的喊着宋钰翔的名字:
“宋钰翔?宋钰翔!宋钰翔!宋钰翔!……”
宋钰翔在找着自己,努力的寻找,他努力的分析着面前的情况,他是谁?这些跑进来的金发碧眼的人是谁?不停的冲着自己掉泪的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是谁?高兴的亲吻自己额头的这个穿着睡衣的长毛怪物是谁?这里是哪里?
半个月后。
曾褚豫推着可以外出的宋钰翔去附近的草坪晒太阳,清醒了半个月的宋钰翔慢慢能说话了,不过,更加沉默,记忆有些迟缓,医生说要慢慢来。
曾褚豫把宋钰翔推到一个好位置,接着自己坐在草坪上看文件,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必须利用每分每秒。
时间缓慢的过去,一个低低的沙哑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你……是谁?”
曾褚豫抬头,从宋钰翔笑:“曾褚豫。”
宋钰翔仔细看了他一下:“你不是。”
曾褚豫失笑:“为什么不是?”
宋钰翔思考了下很认真的回答:“他没你这么多白头发。”
曾褚豫放下文件,站起来看着他:“一觉起来,它们就出来了,你不喜欢?”
宋钰翔眨巴下眼睛,认真的点点头。
第二天,曾褚豫依旧老时间赶到,头发染的自然漂亮,年轻了最少有三十岁,衣服也换了最新款式,走路都带了鲜活气。他推开房门,宋钰翔靠在床上看电视,他很奇怪,为什么电视里的语言,他不明白。
门响,宋钰翔抬头看着曾褚豫,微笑:“好看。”
第五章
宋钰翔花了一个月才知道自己在国外,接着又花了十多天找回所有的记忆,然后他又花了两个月消化新生事物。因为身体和其他问题,曾褚豫帮他办理了退役手续,也许他在今后的日子再不能象以前一样活蹦乱跳,起码最近几年,感冒引发的感染会要了他的命。
格里登堡没有冬季,一年到头四季如春,宋钰翔过得浑浑噩噩,想吃就吃,倒下就睡,除了配合治疗,他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今天天气很好。”曾褚豫干巴巴的放下花,坐在一边削水果,一会要亲手榨果汁。
宋钰翔呆呆的看着对面墙上的油画,脑袋左右摆着端详,突然冒了句:“宋长亭,我把钱还给你,你把我的生活还给我好不好?”
曾褚豫的手动了下,水果没削好,削到肉了。他抬头看着宋钰翔:“是我的错,不怪长亭,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宋钰翔缓缓躺下:“昨天看了一本书。”
他最近总是在看书,不停的看书。
宋钰翔接着说:“一个女作家写的,她说,假如没有爱,请给我健康,假如没有健康,那就给我许多钱吧!原来是真的,没有爱,会有健康,没有健康,就会有钱。”
曾褚豫包好手,榨汁,他把果汁递给宋钰翔:“女人写书,总是矫情的。”
宋钰翔喝了一口果汁说:“那是一位文笔再利落不过的作家,我想我是喜欢她的。”
曾褚豫接过空杯子,转身去放,身后宋钰翔突然说:“我想离开这里。”
曾褚豫回头:“还不行,还要恢复一下,你现在还很虚弱,再恢复下。”
宋钰翔看着他:“离开这里,我会好的更加快,在这里,我会死的很快。”
“好吧,我去和医生商量下。”曾褚豫帮宋钰翔躺好,帮他拉好被,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宋钰翔闷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曾褚豫,如果医生不同意我出院,你告诉他,就告诉他,你破产了……”
曾褚豫的手停在门把手上,乐了。
宋钰翔顺利出院,来到格里登堡海岸边的一处大宅,这是一栋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大片草坪和花海的房子。曾褚豫推着宋钰翔在屋子里来回参观,不停的问他喜欢吗?
“为什么没有镜子?”宋钰翔好奇的问他。
曾褚豫推轮椅的手停顿了下,接着笑着说:“传说镜子能吸人魂魄,我觉得不吉利。”
宋钰翔乐了:“你这个人,还挺迷信。”
曾褚豫笑眯眯的回答:“国外的人都迷信,尤其是我。”
宋钰翔很喜欢新家,不像疗养院那么古怪,宋钰翔觉得疗养院就是古怪的,他看到那些人就觉得羞耻,每次他们帮自己插管子,做检查的时候,丝毫不考虑他的尊严。宋钰翔一直是个活得有尊严的人,只是做了一场梦,却不知道多少人看过自己的身体,多少人抚摸过自己那根可怜的子孙根,这种感觉实在可怕,所以他不喜欢那里,只想立刻离开。
世界很大,很奇妙,宋钰翔如此认为。
自己做梦前,大约就是个中尉吧,大学本科毕业,二十四岁,未婚,有人介绍对象,比较抢手,相亲几次未果,连队卫生队妹妹口中的连队连草。月奉3000上下,一千五邮寄给去世战友的遗属,一千五存一千,花五百,吸烟吸五块钱的红河,最爱吃大块的肥肉,偶尔会和战友甩两把拱猪,每次他都输的很惨,于是拱来拱去。
现在的宋钰翔,依靠一部电动轮椅在屋子里活动,大部分的时候他要应付检查,接受物理治疗。记忆有些乱,说一句话组织半天,他有个很大的花园,花园外没去过,所以不知道,为了防止感冒,他每天只允许离开房间一个小时。
现在的宋钰翔,有个管家,还是黑种人,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腔调普通话,张嘴就是:“您长,您短。”喊他本名杰克,他会不高兴,非说自己是叫“艾北京”。
现在的宋钰翔活得很奢侈,曾褚豫很有趣,买了一群棉花团一般的绵羊儿送他,三十多只,每天下午宋钰翔叫人把它们带到花园里,看它们乱扑腾,活力四射的糟蹋整齐的草坪,花圃。他一看就是很久,偶尔会笑笑,接着回去输液,吃药,接受治疗。
第二天起床,花园一如昨日清晨之新,平整漂亮的草坪,还有带着露珠的整片开放的花儿。
格里登堡连连阴雨的天气,看羊的乐趣没了,因为怕宋钰翔感冒,所以禁止开窗。曾褚豫把公事带到宋钰翔的房间陪他,宋钰翔躺在床铺上做九连环拆解游戏。
“曾褚豫。”宋钰翔叫曾褚豫。
“恩?”曾褚豫放下笔,抬头看他。
“你是不是很有钱?”
“这不像你问的问题。”
“我该问什么问题?”
“不知道……好吧,你问吧!”
“曾褚豫,你是不是很有钱?”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它们每分每秒在运动着,不过算是有些吧!”
“哦,给我举例说明吧。”
“举例?”
“对,举个例子,说下你有多少钱。”
“好吧……几个小时前,我在国外处理事务。”
“什么意思?”
“我坐私人飞机回来的。”
“你有一架飞机?”
“我有许多架飞机,就连你都有一架,去年你生日给你买的。”
“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时候你在睡觉。”
“这样啊,下次记得告诉我。”
“钰翔。”
“嗯?”
“你恨我吗?”
“……有点。”
“抱歉,如果可以,我愿意拿一切换你的健康。”
“一切?”
“是的。”
宋钰翔撇嘴,继续拆解他的九连环,直到拆解的疲惫睡去。朦胧中有人摸他的脸颊,亲吻他的额头,那人的手好温暖,于是宋钰翔抓住那只手:“我害怕。”
“不怕,我在这里……”
雨季结束后,曾家三兄弟来看宋钰翔,曾曦霂给他带来许多国内的连续剧带子,让宋钰翔打发时间,他们和宋钰翔一副很熟悉的样子,拥抱他,喊他小四。宋钰翔第一次见到曾家老大,曾曦臣,这个男人才39岁,孩子都六个了,老三曾曦霂耻笑自己家哥哥是鸡鸡调色的男人,六个孩子,什么颜色都全了,宋钰翔听了难得的大笑不止。
“我要结婚了。”曾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