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的话还没完,蛤蟆皇后出场了,以一种优雅淡定,高贵无比的姿态出场了,不屑一顾的眼睛还翻了两下白眼,完全是志在必得金牌的样子。金莱见婷婷还是愁眉不展的脸,便低声问她,我昨天听了一个笑话,是关于蟆皇的,你听不听?是从小娇手机里发来的笑话。小娇拿了银牌后,国内各大体操论坛像炸了油锅,充满了对蟆皇的血泪声讨。愤怒的粉丝发贴说:张得那么大的两条腿,可以装进飞燕和小娇,另外一个网友马上跟贴说:装进飞燕和小娇还有多余,不如安一张小桌子,两个人在里面下跳棋。没多久又来一个雷死人的贴子:她的大腿常大开,大家不要客气,体操队里随便选四个,抬张桌子进去打麻将。
婷婷听了这笑话,果然哈哈笑起来,金莱也跟着一起笑,她们这一笑不打紧,眼睁睁看见蛤蟆张大了一对蛤蟆腿,从高高的扛上落下来,屁股先着地,浓浓的笑意还漾在她们的脸上没有散去。老天可以作证,金莱并不是幸灾乐祸,笑蛤蟆死定了,笑自己的金牌到手了!但是媒体的镜头无处不在,她们捕捉到了金莱的笑和蛤蟆的掉发生在同一个瞬间和空间,而旁边婷婷的笑则完全忽略了。因为拿冠军的不是婷婷。
当金莱站在冠军领奖台时,她已经恢复了她那平静的,不喜不悲的表情。国歌响起来的时候,电视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人们没找到她眼里的泪花花,也没看见她一星半点的笑,猜不透这女孩心头在想什么,看她那神态,好像这金牌可有可无,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其实她心头还是高兴的,更多的是不适应,因为她的梦还没有这样美丽过,但现实已经提前来了,毫无准备地扑来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了,但她还不清楚,一群人的命运也要改变了。
从领奖台上走下来,记者的“长枪大炮”继续跟踪追击她。那阵式让她慌乱惶恐,她何曾经历过这样“凶猛”的场面,昨天小娇拿了历史上的第一个全能银牌,也没有如此的气势汹汹。面对国家最高级别电视台的麦克风,她唯唯诺诺,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不适应,不安全,跟赛场上的从容自信完全判若两人。而站在一边的叶维春风满面,侃侃而谈,俨然是金莱的保护人,恩人。金莱透过叶维那张欢喜的脸,不知为什么分明看见茵茵的泪眼。
(7)
所有的一切都让金莱不适应。叶教练忽然对她客气起来,声音低柔,言谈间全都是委婉商量的口吻。一夜之间她就成了大明星,闪着光,发着亮,一夜之间那么多镜头对准了她,那么多媒体的人想预约她,采访她,做她的的专题栏目。网络上已经有人封她”美人”了,粉丝们热烈跟贴:“那个高低杠的女孩真漂亮,长腿细腰的大美人,从前怎么没见过?”
从前的她,也就是说奥运会前的她,灰朴朴的没有光,没有声音,谁知道她的名字?谁记得她的微笑?金莱的记忆里,很少有记者搭理过她,采访过她。奥运会前,央视台到训练局采访,拍体操队的记录片,镜头里的人都是拿过冠军的人,有潜力在奥运争金夺银的人,艾兰是主角,飞燕和小娇是希望的玫瑰,连茵茵的声音和形象也保留在记录片里。没有谁想起金莱,她或许有几个一晃而过,在平衡木上翻腾的动作?有如群众演员帮衬的镜头?她记不得了。她唯一记得的是那天她忙上忙下,给摄影组的人端茶递水,又带着他们参观了运动员的宿舍。
一个回头,两次转身,万水千山都变了。记者们追问王总:“艾兰失误了,金莱是这次冲出来的黑马,她的夺冠你们没有预料到吧?”王总还没来得及回答,叶维已经在一旁抢答了:“金莱不是黑马,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她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秘密武器?金莱晕了,如果不是薛小丽,她现在恐怕已经回了老家,在老家的电视机前看队友热火朝天的表演。总之,她说的话很少很少,但是叶维的话却很多很多,那些压抑和憋屈,蛰伏了多少个春秋,从运动员时代就开始了,无处宣泄,无处释放,现在终于找到了出口,可以一吐而快。当然,吐出来的都是快乐和感谢,委屈和忧郁早消融在巨大的欣喜中。
金莱很谨慎,往往记者问两句,她只答一句,而且答得模棱两可,如果追急了,她便说,你去问我们教练吧。金莱为什么小心翼翼?茵茵曾经说过的话,她记得很牢。“记者是群势利的家伙,要防火防盗防他们。”茵茵有次参加世锦赛,有家大媒体在赛前约好了她的专访,结果见她没拿冠军,招呼都不打一个,闪得比野兔子还快。茵茵气得小脸发青,对金莱说过:“等本奶奶拿了奥运会的金圆宝,一定要打在记者的猪脸狗嘴上,再把他们拉在阳光底下暴晒。”说来说去,也不知道上天还给不给茵茵这样的机会?
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不休的采访,金莱脚软嘴干,回到了奥运村的宿舍。她和艾兰共用一个房间。夜已经深了,她知道艾兰肯定睡了,进房间时没有开灯,等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猛然发现艾兰的床上盘了个黑影, 黑影潼潼,眼珠子隐着光,鬼魅般的一股寒气,悚然扑向金莱,她几乎快发出尖叫声,陡然意识到是艾兰坐在黑暗里。
“你吓死我了,艾兰,怎么不开灯?” 金莱顺手开亮了灯,黑暗赶跑了,一屋子的温暖和光明。她不知道艾兰坐在床上想什么?发了多久的呆? 艾兰耷拉着头,脸往下沉,偶尔抬起头来,干涸红肿的眼睛没有神,也没有泪 …… 她可能已经哭空了,因为希望正一点点地凋零和枯萎。艾兰说:“我眼睛痛,不想开灯。”
金莱顿时便明白了,艾兰不想人看见她哭泣的眼睛。一个人的伤心是不愿与人分享的,而金莱的成功正刺激每一个失落的人。黑暗里的艾兰幽幽地说:“金莱,恭喜你拿了金牌。”金莱能感觉艾兰的声音又冷又客气,黑暗中立起一道看不见的墙,把她们隔开了,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和眼睛。其实这样也好。
金莱并不想让自己特殊,拿了金牌又怎样,她不喜欢一夜之间,从天而降的“与众不同”。她低着声音对艾兰说:“是的,我拿了金牌,一大半还是运气,如果塔丽亚不失误,如果婷婷站稳了,或者婷婷只动一小步,我也当不了冠军,最多捡一块铜牌。”艾兰惨笑道:“只怕我后天的比赛连铜牌都捡不到!”
金莱心头一震,艾兰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怎么能从队长嘴里脱口而出?她尽管全能失误没有拿牌,可她毕竟还是队里的灵魂人物。原来艾兰浑身是伤,这两天膝关节的旧伤又复发了,刚开始还是点星星火,她没有在乎,忽然一下就燃成了燎原之势。但她没敢告诉教练。金莱有过同样的伤,她知道那种痛,是穿心透骨的,也是绝望无边的,像被扔在痛苦无涯的火海里,永远也挣扎不出来。艾兰担心,到时候就算打封闭上场,她也使不出全力,心一急,就会导致动作变形。金莱知道艾兰还有两场比赛,一场自由操,一场平衡木。她一个劲地安慰她:“别怕,放开比,比到第几名就是第几名。”
艾兰在黑暗中叹了一声气。金莱也觉得自己的安慰苍白无力,像早春的细风里翻飞的一片羽毛。这样的话应该是艾兰来鼓励她,什么时候,高山变了,江河换了颜色?她居然安慰起了艾兰?她有这个资格吗?艾兰是队长,是体操队里的大姐大,参加上届奥运会,拿过团体的银牌,国宝级别的明星,四五个世界冠军,正是因为上届奥运没拿到个人金牌,不服气,不死心,苦苦又撑了四年。她曾经的队友早就散了,烟一样云一样的散了,各奔东西南北,读书的读书,嫁人的嫁人,出国的出国,做生意的做生意,就剩下她一个老妖还在原地打坐,就地修练。
她和金莱她们虽然只差四五岁,可是在她的眼睛里,她们全是小孩,她们之间隔着深深长长的沟,可以说是鸿沟,可以说是代沟,彼此的灵魂走不近,心与心无法交流,无法融合。艾兰的世界真的很孤独,她内心回避着与“小孩”的交流,另一方面又挣扎于不能交流的痛苦。痛苦是高高厚厚的墙,让她的寂寞和外界隔了缘。 有谁知道她的心?那么渴望倾诉!
她在这个深夜同金莱倾诉,告诉金莱,她羡慕她的金牌,哀叹自己命不好,命里不含金。两三个月前,她状态超好,世界杯分站,国际邀请赛,国内锦标赛及选拔赛,她拿金牌拿到手软。那时候东道主为了让让运动员提前适应比赛场馆,特意举行了“好运邀请赛”,艾兰是五个项目全上,拿了两块金牌,两块银牌,一块铜牌。当之无愧的全能啊!她当时接受采访就在慨叹:“这要是奥运会多好,真想早点比完!比完人生最后的大赛,我就可以彻底休息了!”
金莱记得很清楚,那场邀请赛,塔丽亚摆高贵,没有参加,但是所有的人都信任艾兰,“她肯定能在奥运拿金牌,至少也能搞定一块。”那次邀请赛,小娇只拿了个全能第三,似乎还是个花骨朵儿,只露了一点水嫩的娇艳,并没有完全开放,哪知道两个月后,便吸足了雨露和阳光,在奥运会上肆意怒放,差点儿就结了金果子。
艾兰不愿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她的激情和运气在Y城的邀请赛上,提前爆发了,提前透支了!回到北京后,她明显感觉状况下滑,进入了低潮期,她焦虑,烦燥,心头时不时泛起无奈和绝望,她的夏天还没有开始,就一下走到了冬天,漫天刺骨的风雪。好在王总和叶维都没有急,对她总是鼓励,还根据她的条件,制定了特殊的训练计划。毕竟是老队员,队里需要她的经验和稳重,叶维总是安慰她:“慢慢地调整,不急,在奥运前肯定能恢复到最佳状态。”
心头有了温暖和力量,她似乎感觉自己行了,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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