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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梅生的初恋（18）
正当他们闹得起劲时，乔装打扮后的梅生已趁机拉着天培离开了大厅。等到了外面，她忍着泪对天培说道：“去告诉你二哥，我不结这个婚了！”天培也似乎明白了她的心，只是默默地望着她，不说一句话。梅生见她不动，也有些急了，叫道：“你怎么还不去呀？”天培却哭道：“对不起，梅生……我二哥是答应了要来，可是昨天他突然又去了机场，一直没有回来……”
梅生一懵怔，身体颓然像失去了重心，一下倒在天培怀里，俩人就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正在找梅生的董家人看到她俩，连忙跑进去报信。梅生想董运琛会马上出来找她，赶紧拉起天培就走。正在这时，警报突然响了。饭店内顿时一片惊叫声，随后就有不少人跑了出来。
梅生和天培刚到马路上，天空就传来了轰鸣声。听到有人在叫：“快看，我们的飞机来了！”
一听说我们的飞机，大家也顾不得跑了，全停下来观看。梅生马上想到了陈怀民，难道是他们上天了？她仰头看时，就见一架一架的飞机直上长空，很快与黄蜂一般的敌机群遭遇上了。紧接着，天空就响起一片砰砰啪啪的子弹射击声。
由于警报响起时，汉口王家墩机场还停有不少轰炸机和运输机，他们争先恐后地飞往外地暂避，影响了我军的成队起飞。行动一慢，升空的时间晚了，我军的飞机处于劣势，那些敌机便向饿狼一样地扑了过来。但我军的将士们在困难的情况下，个个勇闯敌阵，以一挡十，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较量。顷刻间，晴朗的天空就像变成了惨烈的斗角场，火光四起，浓烟弥漫，随着一架架中弹的飞机呜鸣着划过长空，紧接着爆炸声便在天际间震耳欲聋地回响。
梅生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一架僚机，她预感可能是陈怀民的飞机。看他冲在机群的前面，闯入敌阵后，就有几架敌机向他围攻上来，他却凭着高超的技术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冲乱了敌人的阵式。接着，他又瞄准机会，以灵活的战术击落了一架敌机。正当人们为他欢呼之时，却见五架敌机向他围攻了过来。此刻的梅生急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她唯有合掌为他祈祷。只听有人“啊”了一声，就见一串子弹击中了这架飞机，随即机身就冒起了浓烟。观看的人们便着急地大喊：“快跳伞呀！快跳伞呀！”梅生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唯有巴望他赶紧打开降落伞，快点离开。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他突然将机身调转了过来，对准一架敌机，猛推油门，以最高的速度撞了过去。那敌机没料到他会舍身取义，但已躲避不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一架飞机像殒星似的笔直坠入江中，另一架在浓烟中翻滚了几下，随即也坠了下去。
下面的人看到这一场面，全都惊呼起来。
九
梅生是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陈怀民空战未归”的消息时，证实了那位勇撞敌机的英雄，就是陈天培的二哥——她日夜思念的陈怀民。那一瞬间给她的震撼就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她呆滞着，欲哭无泪。她不相信怀民哥真是就这样离去了。她幻想着他在撞机后跳伞，然后安全着陆。即使负伤了，也会有人将他救起。由此她和天培一家走遍了山冈、树林、田野、池塘、江河，一遍又一遍。盼望着怀民哥会奇迹般地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可是，怀民哥还是真的走了。后来人们终于在江面上找到了他的遗体。
6月5日，在汉口市总商会礼堂，梅生参加了为陈怀民等烈士举行的追悼大会。在那个场合，她遇上了多日不见的周文。随后的三天里，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静静地看书。白家夫妇以为她是过于悲痛，也就没太在意。可是到第四天早上，白太太喊她吃早点时，突然发现梅生不见了。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爸爸、姆妈：
我找周文去了。
原谅我这个不孝女儿。国家危亡的关头，我只能弃小家，保国家了。怀民哥英勇撞机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将要走的路。在这样的时候谈个人的安逸和幸福，我会觉得可耻，更对不起怀民哥。我的血性已经被他唤醒，我只能义无反顾了。
另外想说的是，原谅表姐吧，我既然没有跟董运琛结婚，他们后来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祝两老保重！
梅生
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九日
至此之后，白家夫妇就再也没见到他们的女儿了。据说有人在“抗日剧社”的演出中看到过她。后来，又有人说她在保卫武汉的战时救护队里。再后来，就传说她已经离开了汉口。白家夫妇听到这些，只有唉声叹气，在思念女儿中一天天地老去。
就在白梅生离开家的时候，远在上海的葛英素却为了爱来到了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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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柳枝巷（1）
一
葛英素拎着一个皮箱，气喘吁吁地跟着胖胖的王太在小巷里穿行。
那是一条很窄的小巷，只有两个人平步走的宽度，胖一点的还须侧起身子。两层高的房子逼仄地对峙着，走在其中，如处在山谷，头上的天便像一条细长的蓝带子。青灰的墙壁也似破了相的人脸，毕毕剥剥地露着斑疮。因为照不见阳光，就有成片的青苔衍生在墙根之间，一些腥藻的气息在漫延着。走进一个侧门，里面黑咕隆咚，王太一边说：“看着，看着……”又带英素上了那咿呀作响的楼梯，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去，怕它随时会垮下来。上了楼，就见王太开了顶头的那间小屋。
英素眼前一片黑，站在屋中央喘了好几口气，视觉才适应过来。小屋只有十来平米左右，墙壁昏黄如旧画，地板早磨掉了油漆，白森森地露着纹理。有一张木板床，长条桌，五屉柜，竹书架几样旧家具，空白地摆着，显得几分突兀。
“你看，多好的一间房呀，方方正正，又闹中取静……”王太只顾往好里说。
英素有些憋闷，才发现蓝布窗帘还垂着。她走过去，呼地一下拉开了。
一个浓艳的女人正对着窗口在嗑瓜子，与她一对面，也愣了一下，随即嘻嘻一笑，向她招了下手。
英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马上又拉回窗帘。竟然跟这种女人对着窗户，近在咫尺，似乎一抬腿就能迈过来。那股脂粉气也在往这边灌，仿佛在一个屋里。怪不得窗帘还拉着呢。
“怎么可能……”她有些气恼。
王太听出她的不满，忙说：“那阿桃，你不理就得了……再说对面总隔着一条巷子，各人过各人的，有什么打搅的呢？”
但是，英素有洁癖，她容不得一点感觉难受的东西。虽说跟查先生相识后，她有所改观，却没有到连那种女人都能接受的地步。她准备再次拎起皮箱。
王太一看她要走，便说：“葛小姐是不打算住了，那就不怪我。这房子马上就会有人来租。不过我看葛小姐蛮单纯的，现在世面这么乱，如果没把握找到住处，劝你还是不忙走。我也是好意。”
英素一听这话，不觉停下了手。要说她从上海孤身来到汉口，一路的颠簸已让她苦不堪言。现在，就只想躺上床好好地睡一觉。查先生比她先到汉口，这间房还是他以前住的，知道她要来，就只好让给她，跟同事合住在一起。如果她走了，又到哪里落脚呢？一想到拎着皮箱在街上漫无边际地寻找，她有些退缩了。
王太还在说：“现在战时，全国的人都涌到汉口来了，到处人满为患，找房子比什么都难。葛小姐可要考虑好……”
英素只是发怔。她是逃婚偷跑出来的。男方姓彭，足足大她十二岁，原是老婆害肺病半年前死了，急着续弦。那天彭少爷在百乐门遇见来此跳舞的葛太太，顿生爱慕之意。照说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该是容易撮合的。却不知，葛太太早另有相好，不任相貌还是地位，都比抽惯鸦片烟的彭少爷强多了，自然对他是冷淡的。彭少爷碰了壁，却不死心，还是三天两头往葛公馆里来。照例与葛太太套套近乎，眼睛却又盯上尚在闺中的大小姐英素。只是英素根本不予理睬，让他进退不得，火烧火燎的，不时就在葛太太面前有所流露。葛太太正愁如何脱身呢。现明白彭少爷的心思后，便乐得顺水推舟，一口答应了下来。葛太太哪能容忍老姑娘英素一直呆在家里呢。自去年英素的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后，她和英素的敌对也越来越深了，一点火星子就会引起一场大战，已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好在葛家现由她掌控着，任凭她英素再怎么耍性子，也翻不起大浪。何况两个儿子都是她生的，自然会维护母亲的地位。她到葛家时，大太太尚在病中，得知丈夫的姨太太仅比女儿大三岁，便气得一口血呛上来，不几天就归了西。这也是英素日后疏远父亲的原因。她受不了父亲的移情别恋，便对男人有了抵触。由此，家里给她说了好几个亲事，都被一一地回绝了。父亲只能不理她，却拿她没办法，知道她偏执，怕逼狠了有个三长两短更不好收拾。亲戚六眷不谈及她的婚事，也找不到话题。两个异母兄弟因隔了一层，更不怎么热乎她，当她是邻家姐姐似的。英素本来内向，受到周围的冷淡，越发跟那些人不搭边，渐渐就成了一个另类。眼瞧着年纪一天天往三十上奔，也生出一些怪异之处，整天就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准任何人进她的房间。到餐厅里吃饭，要用单独的筷子和碗。连坐椅也是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