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所想到的是,神鹰通过了生命形式的改变,变成了人,成了精,我也早已认定这是我最奇妙的一宗经历。
可是现在,却突然看到了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的神鹰的尸体!
神鹰死了!他非但没有变成人,而且连鹰也做不成 他丧失了生命!
一时之间,神鹰的死亡使我感到紊乱,我知道事情有我想不通之处在,可是却不知道关键在何处。
摆在我面前的尸体,使我在震惊之余,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我只是杂七杂八地想到,红绫必然失望之极,她是不是还会和白素留在幻境中!
要是她们离开了幻境,回到了现实,我倒反而进入了幻境,我们岂不是又不能相会?
而我又没有能力在现实和幻境之间自由穿梭来往,不可能回现实去看看她们是不是已经回来,这种情况令人焦躁无比,可是却又一筹莫展。
我毫无意义地挥动双手,过了一会,把神鹰的头托起来,这才发现他不但有人类的头,而且有人类的颈项,很粗,很短,看来他如果完全变成了人,会是一个很粗壮的汉子。
我望著他的脸,他的双眼半开半闭,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死亡的痛苦,在表面上看不到有任何伤痕,当然无法知道死亡的原因。
我望著他苦笑,喃喃自语:“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使你不但成不了人,反而赔了性命?”
我一面说著,一面在他的头顶上拍了两下,也就在这时候,电光石火,我脑中陡然一亮,想到了事情的一个关键。
现在在我手掌下面,神鹰变成人的头部上还长了许多羽毛,他的身上也有羽毛。
我突然想到的是,金维在幻境中的遭遇。
金维在幻境中曾经见到过生命形式在变化中的神鹰,他看得非常清楚,神鹰不但向地做鬼脸,而且身上光秃秃,没有羽毛,金维还特别指出,没有羽毛的鹰的身体,丑陋莫名。
而我刚才看到神鹰的时候,也曾记起这件事,我还在时间的先后上整理了一下,肯定金维看到的情形在以后发生,因为由鹰变人,羽毛脱落是一个过程,所以有羽毛在没有羽毛之前。
这就使我更加莫名其妙。
在时间次序上的推断,我相信不会有差错。
那使我困惑的问题就是:如果神鹰在有羽毛的时候已经死了,他如何还能够进入脱去羽毛的阶段?
难道在死了之后,生命形式还会继续起变化,到某一个程度,又活回来?
事情本来就已经怪异莫名,如果再加上生命可以由消失而回来,这更是难以想像至于极点!
我一面想,一面不由自主摇头。
又有许多传说涌上心头,神鹰可能不是真的死亡,只不过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当然灵魂离开身体,就意味著死亡,可是同样的灵魂如果回来了,那么当然又活回来,这种情形,许多传说中都有。
我想到这一点,连忙轻轻地把神鹰的头放下,唯恐我刚才的行动造成了破坏,要是他的灵魂回来,身体却坏了,事情就糟糕之极。
放下了神鹰,我又盯著他看了好一会,只肯定神应必然还有进一步的发展,身上的羽毛会消失 不然金维不可能看到没有羽毛的神鹰。
肯定了这一点,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更混乱,因为我更不明白如今神鹰的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由于不断地思索,所以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我感到腰部有些酸,才发现自己一直维持著俯身的姿势,没有变过,时间久了,自然腰酸。
我直起身子来,跳了几下,视线仍然停留在神鹰的身体上(由于想到了他可能并不是真正死亡,所以我不愿意称看到的是尸体),我正在想,如果我竟然可以看到他灵魂归来的话,那才真是奇遇中的奇遇了。
三、为何高兴
然而等了很久,神鹰一点也没有复活的迹象。伸手去碰他的脸颊,仍然一片冰凉,毫无生命。
这时候使我觉得奇怪的是,何以神鹰的身体独自留在这个鸡舍之中?白素和红绫去了哪里?为甚么她们对神鹰如今这种状况并不关心,不在神鹰的身边?
种种问题,都没有答案。
在这样情形下,我倒对现实和幻境的分别有了一些体会。在现实之中,无论怎样茫无头绪,总有一些可以抓得住的东西,或者至少是抓得住的感觉。可是在幻境之中,非但没有实际上可以抓得住的东西,连感觉上也是空荡荡、完全摸不到边际,整个人就像是在宇宙中飘荡一般。
当时面对种种的疑问,我就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幻境之中。
既然甚么东西也抓不住,那么眼前神鹰的身体就是我在幻境中唯一可以见到的实在物体,我已经有过在幻境中人、物随时可以在眼前消失的经历,而我不想连神鹰的身体也突然不见,所以视线一直不离开他。
而且我想,只要神鹰的身体在这里,白索和红绫迟早会在这里出现。不论神鹰是死是活,他的身体都需要处理,没有就这样放在木箱中就算数的道理。
所以我又采取了一个笨办法 我把裹住神鹰身体的白布撕开一条,缠在自己手腕上。我的意思是这样一来,神鹰身体不论去了何处,我都可以随之而去。
在这样做了之后,我总算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刚才是几乎连眨眼都不敢,唯恐神鹰身体突然不见,那就连仅有的一个实在的东西都没有了。
当我闭上眼睛之后,我想到刚才自己所作的比喻 身处幻境犹如在宇宙中飘荡,真是十分恰当。可以说在现实中,再没有东西可以抓得住,也正如在大海飘荡,至少可以感到有海水、有空气、天上有蓝天白云等等实实在在的东西。然而在宇宙中飘荡,却甚么也没有,就算可以看到星星,也是遥不可及,根本难以肯定是实际的存在还是卢象。
我想了一会,正想睁开眼,忽然听到一阵笑声从外面传来,那笑声才一入耳,我整个人就直跳了起来,大叫一声:“红绫!”
那爽朗响亮的笑声,除了红绫,再也不会是第二个!
我一面叫,一面就向外冲,刹那之间早已忘了自己手腕上还缠著白布,冲出了两步,才被缠住的白布拉得几乎跌倒,我用力一扯,扯断了白布,向外冲去。
有了红绫的笑声,神鹰的身体自然不再重要!我的意思是,可以见到红绫,当然比守著死去的神鹰重要。
我冲出去的势子十分急,用肩头撞开了鸡舍的门。
一出了鸡舍,红绫的笑声听得更清楚,就在我左边不远处传来,我循声奔过去,同时大叫。
我的叫嚷并没有回应,我想那仍然是属于同样的处于幻境中的情况 我能够看到她、感到她的存在,而她却在她自己的幻境中,不能知道我的存在。
这种情形,很像是我在看立体投影一样。
当然只是“像”而已,刚才我就可以伸手碰到神鹰的身体,看立体投影是绝对无法碰到看得见的影像的。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如果见到了红绫,一定要伸手摸一摸她,看看是不是可以碰到她 难道我如果碰到了她,她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奔出了几步,已经可以肯定红绫的声音自另一间鸡舍附近传出,我奔得更快,突然之间两腿一软,几乎跌倒!
因为就在那时候,我又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我像是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听到白素的声音一样,所以当白素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中之后,使我感到极度的刺激,脑部活动全都倾向分析声音的来源,竟至于一时之间无法控制四肢的活动,所以才会几乎摔倒。
由于同样的缘故,我只听到白素一面笑,一面说了一句话,可是却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甚么。
我站稳了身子,吸了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她们一定没有事 这一点可以从她们的笑声中得到肯定,如果她们处境不妙,绝对不可能发出这样愉快的笑声来。
我定了定神之后,去势更快,一下子就转过了那间鸡舍,同时也看到了白素和红绫。
看到她们的那一刹间,心中的快乐真是难以形容,我自然而然高举双手,同时叫嚷。
然而她们并没有反应。
这时候我也不在乎她们是不是有反应,可以见到她们,已经是事情大大的转机,我仍然自顾自叫著,向她们奔过去。
在离开她们大约还有十来步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摇头,因为我实在没有法子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会是真实的情景!
我感到看到的情景大有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我看到她们……她们……
她们正在做的事情,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说具体一些,她们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她们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所表现的态度!
我看得十分清楚,在她们的面前,地下挖了一个坑,在坑旁放著一个长方形的木箱。
就算刚才我没有在鸡舍中的那段经历,看到这种情形,也可以知道她们正准备把这只木箱放进土坑,然后埋起来。
而在我有了刚才那段经历之后,我更可以立刻肯定,她们是在埋葬神鹰的尸体。
(本来我不愿把神鹰冰冷的身体称为尸体,可是白素和红绫既然已经要埋葬他,那当然已经是尸体。)
埋葬神鹰的尸体,本来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令我目瞪口呆的是红绫和白素两人在做这件事时候的态度。
她们竟然表现了极度的欢乐!
看她们又笑又说的情景,岂止态度轻松,简直是十分高兴!
可是事情却和神鹰的死亡有关 当我那时踢开木箱,看到神鹰的尸体时,我大受震动,并不是为了神鹰的死亡,而是为了红绫必然会极度伤心,所以才感到事情非同小可。
真是作梦也想不到,红绫在埋葬神鹰的时候,竟然会不但一点不难过,而且还如此欢乐!
这确然是“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知道这时候看到的情景并不是幻觉,而是真正发生的事情 幻觉和作梦有点类似,绝对想不到的事,也很难在幻觉中发生。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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