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席领了她手下的六个宫女和四个小内监齐齐跪倒,一面叩头,一面朗声祝颂。我忙命芳馨取了银子预备赏下去。瑶席忙道:“皇后娘娘命奴婢用心服侍大人,奴婢不敢领赏。”
我一怔,随即会意道:“姑姑辛苦了,快快请起。”说罢站起身来,亲自扶了瑶席起身。
瑶席微笑道:“大人虽然住在偏殿,可是永和宫中,也只有大人,奴婢们不敢懈怠,必定尽心侍奉。若有服侍不周的地方,还要请大人多多恕罪。”
我笑道:“姑姑言重了。”
芳馨在一旁轻声道:“已经午初了,姑娘该去前面接殿下放学了。”
我点点头,却听瑶席问道:“大人这一去,是就近在长宁宫用午膳,还是回永和宫用午膳?”
我和芳馨相视一眼,笑道:“多谢姑姑费心想着。既然已经奉旨搬到永和宫来,自然是要回来用膳的。绿萼他们初来乍到的,还要请姑姑多多指点。”
瑶席屈膝道:“奴婢不敢当。”
只见她一双手白嫩修长,指甲修剪得甚是齐整,小指上戴了一只薄薄的素银嵌珠护甲。我一时兴起,便拉过她的左手,顺手将我一串桃花色猫眼水晶手串笼在她的腕上。瑶席吃了一惊,几次想要缩手,却被我牢牢拉住。她低头道:“奴婢不敢领赏。”
我拍着她的手背道:“这不值什么。姑姑留着玩儿或者赏人,都好。”说罢便扶着芳馨的手,出了永和宫往定乾宫去了。
走上东一街,芳馨方道:“这个瑶席也真奇怪,向来一宫掌事带了底下人向宫里的娘娘女官磕头请安,赏赐再丰厚都是无妨的。就算近来宫里的规矩严,也没严到这个份上。不知道瑶席在避忌什么?”
我暗暗叹一口气,淡淡道:“皇后娘娘之所以将此案的卷宗都搬到永和宫来,是有用意的。瑶席姑姑身为永和宫掌事宫女,德高望重,且又得皇后娘娘耳提面命,自然自律些。”
芳馨一怔:“姑娘说得是。”
我又道:“皇后娘娘从前是让掖庭令查徐大人的事的,一会儿用过午膳,姑姑便去瑶席那里领出宫的腰牌,到外宫请掖庭令来永和宫商议。”
芳馨应了,又微笑道:“掖庭属总宫禁出入、刑法治安,掖庭令官居从六品,刚好矮了姑娘一肩。论理他应当不等姑娘去请,就该自己进宫来请示姑娘才是。”
我一笑:“听闻掖庭令郑大人有些年纪了,又深得皇上和皇后的信任。他是前辈,我理当尊重,去请他一请也是应当的。且皇后娘娘的差事要紧,旁的也不必计较了。”
芳馨道:“奴婢就说,姑娘是最大度,最明事理的。”
玉机词(七〇)下
从定乾宫大书房接了高曜出来,送回长宁宫,高曜请我在长宁宫用午膳,顺便在启祥殿偏殿午歇。我推说永和宫还有些要事,不得不回去,高曜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玉机姐姐便回永和宫用膳吧。下午也不必过来送孤去书房了。长宁宫和永和宫一东一西,玉机姐姐在两宫之间奔走,也甚是辛苦。孤午后便去禀告母后此事。”
我忙道:“臣女多谢殿下体恤。只是不论接送殿下上学还是完成皇后娘娘交代的差事,都是臣女分内之事。就算往返于两宫之间,臣女也并不觉得辛苦。还请殿下宽心。”
高曜颔首道:“位高责愈重,孤知道。”
从长宁宫出来,芳馨一面走一面笑道:“如今殿下才八岁,说话做事就这样有条理。奴婢瞧着,并不比皇太子殿下差半分!”
我驻足,转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芳馨自知失言,忙低了头垂下眼皮不做声。此时我和她正在益园小池边的葡萄架子下面,一道竹影刚好横在芳馨的眼睑上,遮住她眸子里的微光。她双颊微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叹息道:“姑姑慎言。”
芳馨退后一步,轻声道:“是。奴婢惭愧。”
我重新启步。“虽然永和宫和长宁宫离得远,可是可以每天都从益园绕一圈回去,也很好。”
芳馨道:“好虽好,只是天气渐渐热了,要姑娘在正午时分跑上两三趟,也不好受。”
我望着小池上漂浮的绿萍,一条红鲤在萍下悠游,不觉微笑道:“早些为殿下选上一位才德兼备的侍读女官,我的责任也就了了。”
芳馨笑道:“姑娘又要看奏章,又要看卷宗,当真是辛苦。”
“这点辛苦算什么?对了。说到卷宗,刚才姑姑在悠然殿收拾屋子的时候可看到了么?”
芳馨道:“看到了,封在一只樟木箱子里,还有封条呢。就摆在从前于大人练书法的大书案上。”
“用过午膳便拆了看看。”
芳馨道:“姑娘不午歇了?”
我摇头道:“下午还要见掖庭令,总得把卷宗略看一遍,不然见了面说什么呢?”
午膳后,依旧有些困倦,便让绿萼泡了浓浓的一壶茶来。这次已经换做了我惯常用的一套白釉刻花茶具。黄檀木书案后,墙上的书法已经揭了去,换做一整排七层的榆木书架,只放了半满。锦素原先所用的书案十分阔大,是方便她练习书法的。此时案上只摆了两方眉纹花鸟砚、两架哥窑青釉笔山、一只钧窑玳瑁釉釉大笔筒、一只三足汝窑笔洗和一对定窑白釉珍珠地剔花镇纸,全部缩在桌子一角。轩阔的书案上。只有赭黄封皮的奏折和漆成红色、贴着雪白封条的樟木箱子最是惹眼。
我坐下,喝了一盏茶,遣开所有人,方缓缓拆去封条,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是装订好的两本羊皮封面的册子。我快速浏览了一番。只有当年有嫌疑的内监侍卫的供词和岭南王家关于花银子赎罪人的陈述。箱子里还有熙平长公主府中各级管家的画像,其中只有几位总管家的画像是上了颜色的。这些乍看上去都无甚用处,真正有用的是嘉秬的证词。然而我翻查了好几遍,也没有看见嘉秬的证词,更没有查到任何人转述过嘉秬的证词。皇后明明告诉我,嘉秬是亲眼看见过那个刺客的,她的证词是查找凶手的最直接依据。我合上羊皮册子。沉思良久,想来应当不会是皇后命人藏起这部分最重要的笔录。那么,只有那位掖庭令郑大人了。
想到这里,我便扬声叫了芳馨进来。“姑姑在宫中也有十几年了,可识得那位掖庭令郑大人么?”
芳馨道:“掖庭令属司寇大人,虽然掌管宫禁治安。却是外臣。奴婢身在内宫,哪里能见到郑大人?只知道他做这掖庭令也有十几年了,如今五十几岁,身子有些不大好,听闻常常不在掖庭属。”
我脑中隐隐作痛。闭目道:“郑大人既然不在掖庭属,那么日常事务是谁在处理?”
芳馨道:“听闻是郑大人下属的一个掖庭右丞乔大人在打理掖庭属。”
“这样不算擅离职守么?”
芳馨笑道:“乔大人是要承继掖庭令之位的,如今只当是在历练罢了。”
我双眸微睁,凝视屋顶上垂下的一盏山水花灯,沉吟道:“如此说来,我命人去请他,也未必能请来?”
芳馨道:“论理姑娘派人去请,郑大人是应当来的。”
我点点头:“如今这箱卷宗里面少了最紧要的证词,姑姑说,究竟是谁藏起来了?”
芳馨一愣,顿时面色苍白,跪下道:“姑娘,这樟木箱子自奴婢进这屋子,就是封着的,奴婢们没有动过!”
我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扶起她:“姑姑不要多心,我并没有怀疑姑姑的意思。”
芳馨松了一口气,愣了半晌方道:“姑娘的意思是……郑大人?”见我默然不语,她擦了擦冷汗,赔笑道:“想必是他们疏忽了。”
我微微叹道:“但愿真是如此。”
忽听外面绿萼的声音道:“姑娘,掖庭属来人回话了。”
芳馨连忙扶我端坐在书案之后,方道:“请他进来吧。”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小吏走了进来,行过礼后道:“郑大人近日身体不适,一直没有进宫。右丞乔大人告假半日,只有左丞李大人在。”
我看一眼芳馨,芳馨冷笑道:“当真是巧,一个都不在。”
那小吏缩着肩,低头不敢看我,只是讪笑:“李大人还是在的。”
我向芳馨微微颔首,芳馨道:“罢了,是我们大人请的不巧,那也怨不得别人。如此就请大人传话,请左丞李大人进宫来吧。”
那小吏如蒙大赦,拭了冷汗,微微颤声道:“是。下吏告退。”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待他出去,我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人不在,要紧的证词也没有,好!当真好得很!”
芳馨道:“姑娘息怒,仔细手疼。”
我没有午睡,本来就头痛心闷,此时听了那小吏的回禀,顿时心火上升,身子有些燥热,冷笑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注1)。如有所誉,必有所试!(注2)”
注:
1,出自《论语?季氏篇第十六》,原文为: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城邦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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