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唱京剧的，知道京胡定音定调很重要。如果调不好弦儿，就是名角也会唱跑调儿。”老胡一说话，总离不了京剧。
老胡一席话，让方明颇生感慨。他没有想到，这个整天吃吃喝喝的老胡，竟有如此境界。看来他对韩梦洁的赏识，并非孤立事件。这个白衣女人的价值如同羊脂般的和田玉，行情看涨了。但他也知道，韩梦洁要想入主蜀中，马小德好比入蜀的夔门，非过不可。至于程海岩，他了解，并不是很热心挤上换届这班车。他离任后，市委书记的位置可能更适合他。
他没找马小德，马小德找他来了。马小德知道，方书记这些日子都在洞庭街九号111房间，没有预约，就来了。
马小德显得很不冷静，长长的脖子红如火鸡，“方书记，你要给我做主！市纪委查牛昕，怎么查到我头上了？这个时候查我，不是给我上眼药吗？我不明白，市纪委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原来，市纪委906专案组调去了市节庆办的账目。节庆办归马小德直接领导，作为常设机构，没有进入编制系列。
说起节庆办，方明感觉很复杂。平心而论，他对这个怪胎并不认同，但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还要像模像样的把他抚养好。对此，他总有后妈似的无奈。那是一种两难选择，抚养好了，是生者之功；出现问题，是养者之过。他为此费了很多脑筋，却想不出解决良策。
所谓节庆办，其实就是浑江市每年一度的龙虾节筹备活动办公室。浑江支流多，河渠沟汊纵横交错。这里多产的是一种蝼蛄虾。也许是蝼蛄虾的名字不雅，就把它叫成了小龙虾。这种虾繁殖力特旺盛。只要是浑浊一点的河套，有石头烂泥的地方，它就像蚂蚁一样成群结队地繁衍。孔老在浑江主政的时候，发挥这一资源优势，办起了浑江龙虾节。每年端午节，市里都要组织大型庆祝活动，请来宾，雇歌星，办广场演出，搞招商签字仪式等等。有一年，还举办了万人参与的龙虾宴。其盛况被载入了吉尼斯纪录大全。龙虾节对浑江人气的提升的确有所拉动。为了把龙虾节一届届办下去，市委、市政府成立了节庆办，拨了八个事业编制，全年忙碌龙虾节事宜。方明让朱雨祥汇报过几年来龙虾节的收支问题，感到问题不小。每年龙虾节，市财政都要花上数百万的资金。这还不算节庆办拉的赞助、摊派的有偿门票。
鼓掌 第三章（8）
一次务虚会上，方明抛出了这个议题，让市领导谈谈看法。几乎所有市领导都充分肯定龙虾节的必要性。马小德还列举了北京的什么簋街，说那是北京夜间最火的一条街，比什刹海的酒吧还要火。什么原因？就是因为那里有浑江的小龙虾。灯火辉煌的夜景下，哪张餐桌上不有一盘火红的油焖小龙虾？老周也算了一笔账，说不能看财政花了多少钱，要看老百姓赚了多少钱。没有龙虾节，当地人视为脏乎乎的蝼蛄虾，只能喂鸡了。
持反对意见的只有韩梦洁。她说，我要提出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就是龙虾节的主办主体应该是谁？我想，我们现在是市场经济，不能脱离市场经济规律来思考和研究问题。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举办经济活动的最佳主体是企业。政府应该退到第二位。退一步讲，如果由政府来举办，也应该是以企业化的运作方式来进行。比如冠名权的招投标，比如广告的招投标，比如演出的策划。政府不能大包大揽。韩梦洁之后，没人再发言。谁都知道和她交锋的后果。仔细掂量了肚子里的墨水后，大家选择了沉默。
最后，程海岩打破了这种沉默。他一向话不多：龙虾节既然办到了第六届，也成了浑江的一张名片，我认为，还是要办下去的。只是要研究怎么办的问题，是不是有必要每年都办？两年或三年一届怎么样？间隔长一点不会影响效果。奥运会不是四年一届吗？所以，我同意保留，但间隔要拉长。关键问题要讲经济和社会两个效益，不能把龙虾节办成面子工程。
龙虾节变成了三年一届，接下来的问题是，节庆办有没有必要保留。方明已让人事局在调查，结论还没出来。没想到，纪委查案查到了节庆办。作为主管的副市长，心里不高兴可以理解。
“程海岩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专案组一定是针对牛昕一案在调查，和你不会有关系。你不要这么冲动。”方明解释说。
马小德稍微冷静了一些，“我不是冲动，方书记。谁都知道，省里在考核我们三个人。纪委这个时候查节庆办，社会上会有舆论的，好像我老马不干不净。你说节庆办是什么单位？一分钱都是要来的。我老马还不至于到了连小钱都盯着不放的地步吧。我不担心查，我担心的是影响了我们浑江班子的团结。”
方明站起来，拍拍马小德的肩膀，“你回去吧！我听听情况再说。”
马小德说：“我相信组织，相信方书记。找到方书记就是找到头儿了。这事我再不和别人说了。”方明点点头，听出了马小德的弦外之音。
方明给程海岩打了个电话，询问节庆办账目的事。程海岩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事情的起因是，牛昕的案子涉及一笔几百万的赞助款。牛昕账上体现的是赞助龙虾节，专案组要核实一下。就这么简单。方明提醒程海岩，如有涉及政府副职分管系统的调查，可以事先沟通一下，要注意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避免引起可能的误会。当时不能沟通，事后也要说明一下。
放下电话后，方明为刚才对程海岩的要求感到心虚。他是一贯不主张副职工作时瞻前顾后的，他之所以欣赏韩梦洁，就是欣赏她那种冷静和深刻。一个冷静和深刻的领导者是不会削足适履。但他毕竟是一把手。一把手不得不考虑协调问题。但对于所谓的协调，韩梦洁很有牢骚，说现在的体制是庙大方丈多，要拜的佛多得拜不完，拜不到不行，拜错了也不行，先拜谁后拜谁错了位更不行。这一切都需要花费精力去协调。他对此深有同感。自担任市委书记以来，他六成时间和精力用在协调省直机关和本市各大班子的关系上。他知道，这就是国情。正是这种国情，才孕育出了作为国学精粹的中庸之道。其实，牢骚发过，韩梦洁并未全盘否定协调艺术。她认识到，协调各方关系需要很高的智慧。她还说到，别看美国州长那么风光，让他到中国当省长，一个月都干不了。我们的县长到美国，肯定是个出类拔萃的州长。为什么？那就是我们的省长、县长，比美国的州长需要更高的政治智慧，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比如说，美国州长只需讨好选民，中国省长有上中下三层关系需要协调。美国州长下了班可以牵着狗去打高尔夫，休假全家去旅游。中国省长几乎每个周日都在办公室或会议室，甚至春节也不能和家人团聚。 。。
鼓掌 第三章（9）
韩梦洁的分析让方明唏嘘不已。在市委书记这个职位上，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练就了协调各方的方法，并通过实践，把这一方法百炼钢化做了绕指柔。但他一直不为这一本领的精进而骄傲，倒是常有一种圆滑、老到甚至世故的自责。他喜欢吃沙拉。同时每每想到，他其实就是一个政治上的沙拉大师――黄瓜、西芹、生菜、苦菊什么的，放在一起，一通搅拌。秘诀就在于用什么沙拉酱了。也每每这时，他鄙视自己这种所谓的能力，认为和真正能烹制大餐的厨师相比，他这是雕虫小技，无奈之举了。让韩梦洁这么一说，他又找回了些自信。
朱雨祥来洞庭街九号谈话时，城郊区的区长彭北松也在等着谈话。彭北松有点近视，戴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朱雨祥进来后，他仔细打量了，才认出这个财神爷。没来得及开口，朱雨祥先说话了：“彭区长也在候审呀。”
彭北松最近因为财政问题很上火。市财政局答应的八百万转移支付款迟迟不到位。蓝庄开发工程的前期动迁费用、双高普九验收时答应教师的奖金，都在等米下锅。尤其是教师的奖金问题，原来说好教师节发的，因为财政没钱兑现，都到了年末。再拖下去，老师们非罢课不可。更何况，韩市长为这事专门给他打过电话。韩市长说，言必信，行必果。你彭北松要是失信于教师，就等于失信于十几万学生。这后果你知道吗？彭北松感到了压力。作为考察人选，她可不同寻常，是个敢作敢当的冷血女性。要在她心里留下了坏印象，就等于在仕途上栽了棵刺梅，不留心就会将手脚扎出血来。现在，巧遇难得一见的朱局长，他便想再提提那八百万的事。
“朱局长，我正要去找您。郊区财政马上就揭不开锅了。”
朱雨祥显然知道，彭区长说的是八百万的事，就打着哈哈道：“你连一杯茶都不请我喝，就想要我八百万？”
彭北松马上说：“只要你肯赏脸，今晚在顺峰大酒店请你。”
朱雨祥飞快瞭了一眼门口。那里站着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的工作人员。彭北松在这里说这种话，多少有点不合时宜。“换届前夕，多事之秋。吃饭就免了吧。”朱雨祥小声说。
彭北松不由要笑出声来。最近，朱雨祥天天晚上有饭局，没有不与换届有关。到了他这里，饭就不能吃？“我今天请你，不是为了八百万的事。你知道，郊区在浑江是大区，有三十八个代表名额。你可不能瞧不起我们这三十八票呀。”彭北松也放低了声音。
朱雨祥心领神会，“恭敬不如从命啦！不过，今天不用你们郊区买单，我请你们吧。”
彭北松说：“一言为定！”
晚上，彭北松带上了区人大主任老蒯，市人大代表、企业家老董，蓝庄所在的夏镇长和区财政局长郑小红。老蒯酒量大，是个喝酒探不到底的赤峰人。叫老董来，是因为他和朱局长私交好。老董仗义疏财，在代表中有号召力，经常组织一些三教九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