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今天没有路可以走了,生活就像这间地下室一样黑一样脏……怎么办呢?生活已经把我抛弃,没有人肯原谅我,没有人再愿意给我机会……我决定放弃自己……”
男人失神的目光盯着电视机,徐丹萍的脸从信纸上抬起来,仿佛在与他四目相对。
“……我知道你在听,你在看着我……我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错与对,路还没有走到尽头,每个人都应该好好活下去……没有人会放弃你,你更不能放弃自己,我想你还在,你还有没说完的话,就是现在……”
嘴里的香烟在男人的错愕中燃到了尽头。
“……现在就是你的机会,一次做好人的机会,一分钟的时间,史斌,请你打电话给我……我在这里等你……”
男人如困兽般在狭小的陋室里来回走着,他猛然拉开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不由自主又回到电视屏幕上,恐惧,怀疑,绝望。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落在电视屏幕里徐丹萍年轻的脸庞上,嘴角慢慢显出似笑非笑的奇特表情。
直播间,电子时钟进入了最后十秒钟倒计时,十秒,九秒,八秒……当所有人都准备放弃时,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陈易朴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指示工作人员把电话接给徐丹萍,自己飞快地戴上了监听耳机。
喂,你好。
你好,我是主播徐丹萍,请说话。
丹萍的声音宛如透明水晶。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是那种接近窒息边缘的喘息。
陈易朴的眼睛紧紧盯着主播台上的丹萍,丹萍轻轻看了眼易朴,两个人有了默契。
电话另一头终于传来史斌干涩嘶哑的声音:
“徐丹萍,我要见你!就现在!”
电视台直播车在恬恬百货前的广场上停下,这是史斌约定的接头点,在易朴沉默复杂的目光中,丹萍和肩扛摄像机的朝阳跳下直播车,两辆警车尾随而至。
史斌迟迟没有出现,这已在预料之中,可丹萍还是感觉沮丧。她茫然地望着广场上如织的人流,突然发现一个孤零零伫立一边的公用电话亭,她下意识走过去,就在她伸手去拿话机时,公用电话铃声大作,丹萍略一踟蹰,猛地抓起话筒。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进商场,从后门出来……还有,把你的手机丢掉!
史斌干涩嘶哑的嗓音飞快地下达完指令,又挂断了电话。
丹萍走出电话亭,如织的人流在她身前身后穿梭着,她扔掉手机,往商场方向走,李朝阳扛着摄像机紧跟丹萍。
直播车里,易朴一直通过监视器观察广场上丹萍的一举一动,见丹萍接电话后丢掉手机直奔商场,易朴立即意识到情况有变,他在耳麦里焦急地对丹萍大叫“放弃行动”,可是丹萍没有回应。他跳下直播车,站在广场上,丹萍和朝阳已经不见了。他焦急地回过头,看见紧锁眉头表情不满的陈警官,易朴故作镇静地笑笑。
爱上女主播 五(2)
商场后门是一条僻静小巷,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进车站,还没等丹萍反应过来,一个人影飞快地蹿到近前,抓起她的手上了车。公交车再次缓缓启动,车上只有史斌、徐丹萍和李朝阳三个人。
徐丹萍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史斌其人。
那是一张久经沧桑的脸,已经分辨不出年龄,麻木与绝望的神情交织在脸上,唯一让人记住的就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寒冷的眼睛,看不到一丝的情感,这双眼睛现在就直勾勾地盯着徐丹萍,然后移向丹萍身后的朝阳。
关掉!给我关掉!我不要他们看我!
史斌歇斯底里地大叫,丹萍向朝阳使了个眼色,示意切断摄像机信号,朝阳怔在原地,丹萍没有给他时间考虑,自己上来关闭了摄像机电源。
好了,现在,就剩下你和我了。
丹萍看着史斌,目光中有一种超越她年龄的震慑力量,史斌安静了下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神经质地盯着年轻的女主播。
史斌的叙述凌乱无章,丹萍努力拼凑出事件的原貌:史斌背井离乡在工地打工三年却分文未得,他同来的老乡被水泥预制板砸死,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终于红眼了,为老乡也为自己去向老板讨个说法,嚣张跋扈的老板像打一条狗一样打了他一顿,可他还是苦苦哀求老板放自己一条生路,他必须拿回自己的劳动所得抚养贫病交加的妻儿,老板再次把他像条狗一样踢了出去,他爬回屋子,突然举起手里的榔头从背后奋力向老板的光头砸去,一下,两下,三下……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砸了多少下。
整辆公交车似乎都浸泡在气味浓烈的血水里,时间回到了那个血腥野蛮的夜晚,丹萍浑身颤抖,满眼热泪,因为震惊,因为恐惧,因为对残暴深深的憎恶。
然后,她劝史斌自首,并亲手放走了他,他需要时间做出决定,他们约定三天后见面。李朝阳事后回忆,在杀人犯史斌面前,徐丹萍就像一个感召迷途羔羊的圣者,他想阻止她的放人行为却羞于启口,以致后来很长时间里,他一直回避谈论这晚的遭遇。
在公安局把徐丹萍叫去问话的第二天,滨海电视台专门成立了关于这次直播的仲裁委员会。因为擅自中断直播,因为擅自放走杀人犯,丹萍面临巨大压力,这意味着她可能就此永远告别主播台。
陈易朴也是仲裁委员会一员,他回想徐丹萍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好人,他缺的就是一次机会,一次做好人的机会……
易朴赞赏丹萍的勇气和胸襟,但是这件事本身不是仅用勇气就能解释的,他隐隐觉得丹萍的临危决断带给自己某种启示,关于新闻直播理念和新闻立场的启示,这是他一直苦苦思索的,但新人徐丹萍在她的第一次直播中就轻而易举找到了突破。
不过这一切易朴很难向台里解释清楚,过多的解释反而可能招致激烈的派系斗争,滨海台以新闻起家,也以新闻自傲,在这个时候与台里主流派正面探讨新闻理论问题无疑极不合时宜,弄不好徐丹萍事件会成为压垮滨海台的最后一根稻草。易朴只有督促丹萍在仲裁会议上详细说明她的原始动机,以期传达新闻立场必须更加平民化人性化的信息。
他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好人,所有的责任我愿意一个人承担。
徐丹萍静静地站在仲裁委面前,接受质询。
也许你们感觉不到他的绝望,他有老婆,有孩子,他没有什么更高的奢望,他只希望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但是,在他杀人之前他已经没有了路,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被砸死在工地,连尸首都找不到,他只想讨个说法,而这个说法却变成了一条绝路……那是一条命,一条想活下去的命……我面对面地感受到他的绝望和恐惧,他只想找一条活下去的路,很幸运,他选择了我……我没有权利剥夺他活下去的权利。 。 想看书来
爱上女主播 五(3)
陈易朴匆匆来到一楼咖啡厅,丹萍已经等候多时,看见易朴出现,丹萍的眼睛一亮。
怎么样?
易朴无法掩饰忧心忡忡的表情。
李朝阳没事吧?是我关掉摄像机电源的,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嚯,到现在还想做英雄?李朝阳没事了,不过你……
我被拿下了,是吗?
还不至于这么糟糕,他们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史斌的案子将作为一期特别专题,以竞标的方式决定主播人选。
谁来竞标?
丹萍诧异地盯着易朴,突然意识到什么。
我和正男?
易朴点头。
丹萍的表情凝固了。
我可以不接受吗?
这是最后的机会……
机会?为什么总是机会?!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我们在利用史斌的痛苦,提高滨海电视台的收视率,现在,又变成了我和正男的竞争,为什么?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是我们的工作,你别无选择。
易朴起身,俯视丹萍。
别忘了是你想用节目救史斌的。你又想放弃吗?因为史斌还是因为正男?
沉默。
救,还是不救,看你的选择!
易朴走了,丹萍痛苦地垂下脑袋,为什么偏偏又是正男?为什么总是两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温柔的小手轻轻按住丹萍肩膀,丹萍抬起头,是正男,委屈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别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我的丹萍姐姐。
正男用纸巾轻轻按去丹萍的泪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你啊,瞧瞧你的第一次出镜,居然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连陈主任都整天虎着脸好像要吃人似的。竞标的事台里已经通知我了,我觉得挺好。
正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所以我们就不能成为对手是吗?我们的友谊有这么脆弱吗?试试看,来和我争一次好不好,这是工作,就会有输有赢。
丹萍感觉释然。
正男你真的是这么想吗?
对呀,我不会留情的,我一定会打败你,你信吗?
正男朗朗地笑起来,双手比剑摆了一个潇洒的剑式:丹萍姐姐接招!
丹萍破涕为笑。
夜深了,丹萍还在办公室准备史斌专题的竞标文案,听到背后有声响,丹萍转身看去,原来是付薇。
丹萍,文案准备得怎么样了?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薇姐,资料我倒是找了不少,可没什么头绪,他的历史是那么简单,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切入口,我不知道怎样去讲这个故事,我不知道怎样引起观众共鸣。
付薇话题一转。
在仲裁会上,你说,你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丹萍一愣,声音立即变得伤感。
嗯,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家了。我爸被人带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戴上了手铐,可我妈说他是冤枉的……我爸走的那天,我妈就难产死了……死的时候,一直在喊我爸的名字……
还记得没有亲人的感觉吗?
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