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吃什么大苦,不就游了一趟街么,反而让我好了肚子痛的毛病。” 吴枣秀轻松地说,“看,我们这些人不是都还在吗?终于又见面了,我真是很想你呢!”
[解说]他们对这沧桑人世不胜感叹唏嘘,田伯林说话则也不忘妇唱夫随。尽管两家人都身处逆境,但对这难得的重逢甚感庆幸,吴枣秀提及当年出走的事,还不惜称黄大香为救命恩人与再生父母。
黄大香为他们高兴:“你们是前生前世有缘呢,我那瞎操心才没白费,这也是受神灵指使吧!”
谈话间,吴枣秀特别问及彭石贤,说一定要见见这个自小讨她喜欢的侄子,彭石贤一直呆在阁楼上没下来,黄大香告诉客人:“石贤不久前才回到家里,已经坐过好几年牢了,你就免了侄子的拜见之礼吧。”
吴枣秀一听,便爬上楼去,她与彭石贤呆了很久,最后还把女儿田安也叫了上去。
吴枣秀从桌上拿起一张彭石贤还没有写完的纸来:“女秀才来看看,你石贤哥写的什么文章?”
“这是上诉书,别人可没让你看呀!”田安怪母亲多事。
“别人看不得,我看得,”吴枣秀说,“他从小就容不得别人可容得了我,是不是?我得看看我这侄子倒底长进了没有。”
“都能看的。”彭石贤把上诉书递给田安。
[插叙3]是祸躲不过
[录音]彭石贤:秀姨,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一直想问问,您当时说,我那是个天大的冤案,您并不反对我把上诉书递上去,可我妈告诉我,在她送你出门时,你却对她说,既然从那里面出来了,就不要让我再去招惹麻烦,是这样吗?
吴枣秀:是这样的,你想想,如果我当时定要劝阻你,我拿什么话说?哄你,骗你,怨你,骂你,发脾气拼命揪住你,这都不是我愿做的,就算做了,你也不一定会听我信我。事实上,我让你妈拦阻你,她不是也没有做到吗?因为,她不忍心强逼你,说到冤屈,她心里的冤气,也许比你还要难以平息。你该知道你妈的为人,她常常委屈自己,但心里透亮,一点也不含糊。你妈把我的话告诉你,只是为你可能面临的风险担惊受怕,也是想提醒你,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只在于他自己。你多坐了几年牢,那是你已经走到这步田地,自己早就认下了,还有谁能阻拦得下你?还是应该叫做‘是祸躲不过’啊!
田 安:没错,人在这个世界上,最是气难咽,志难夺,你现在不是已经走过来了么!彭石贤,依我说,你没有做错,你妈和我妈也没有说错做错,是老天爷错了——它对你太不公平。
吴枣秀:真要说,老天也没什么错,下雨是为插秧,放晴是为晒谷——这都是为了让我们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插叙4]拒交认罪书
在“牛棚”里,每人每天都得交一份“认罪书”。
可惟独吴枣秀没有,她却让小看管三懵子别管这件事;
大看管不肯通行,他走过来,命令吴枣秀去办公室;
大看管凶狠地斥责吴枣秀,吴枣秀一言不发;
大看管大看管叫骂完了,最后十分严厉地:“你马上给我补交上来,否则,看我如何收拾你!”
吴枣秀:“我告诉过你了,我不识字,以前我家里穷,没读过书,那能有你们现在这般幸福!”
大看管:“你,你就让田伯林给你写,快去!”
吴枣秀:“田伯林是反革命,这样行吗?”
大看管:“行,反正你们是一伙。”
吴枣秀:“不行,你早上说,不准我们串连。”
大看管:“那你去找别人!”
吴枣秀:“更不行,我知道别人会写上去些什么?如果他现行反革命,把罪赖到我头上怎么办!”
大看管:“你敢抗拒改造?”
吴枣秀:“那有什么办法?你说,我能够怎么办!”
大看管横了吴枣秀一眼,却没有恶发作,竟然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叫站在门边的小看管;“三懵子,你来,让她说,你写。”
三懵子正在偷偷发笑,一听叫他,连忙说:“不行不行,我哪能干这活。。。我写的字像鸡爪子,这可不是说假,二婶娘知道的。”
大看管:“什么二婶娘,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
“揭发得对,是阶级异己分子在冒充二婶娘,”吴枣秀招呼三懵子;“三懵,你过来吧,不会写没关系,领导会教你的,他说该如何写你就如何写。”
大看管终于只能回避了。他出门时,却留下了一句话:“我让你给她写就写吧,就在这里写,出了事由我负责,你让她交代,为什么要跟伪保长外逃,写不好不放她走!”
[采访]彭石贤:那三懵子真是你的远房侄子吗?
吴枣秀:说是,那也隔山隔水,连他妈妈我也回忆不起来了。三懵是在押我游街的时侯,我去请假,别人叫他,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这看管我的事,他娘后来特意向我道过歉,说起才知道,我出走那年,她刚嫁来吴家,只碰过一面,我们算是共老太祖宗的远房亲戚。真要论起亲戚来,得绕好几个弯子,比较我与那位大看管,那关系还要疏远一层,这不关亲戚不亲戚的事。
田 安:妈,出走的事你怎么交代过来的?听说那大看管还动了大气,是吗?
吴枣秀:你就别‘是吗’了,还想摆记者架子么?你不知道我这只耳朵就是因为他那一巴掌,差点完全给弄闭了吗!
田 安:可你平时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呀,是别人说,在当时那种情势下,你竟敢骂那大看管是土匪,这是否会让人觉得我妈她也太厉害了一点点呢?
[插叙5]突发冲*
那位看管头头又来到办公室,吴枣秀正与三懵子扯闲话,看来,他们两人的样子都还很轻松。
看管头头拉长脸站在那儿,其余两人便都不说话,纸上除三懵子写下了“认罪书”几个鸡爪子似的字,别的什么也没有。
“你为什么不写?”大看管责问小看管。
“她说的我记不下,一开始我就告诉了你,你自己能写不写,偏赖我...”小看管很不服。
“那许多年的事,是我记不清,也说不清,”吴枣秀像是主持公道,“这件事你就别怪三懵——还是你自己来写吧。”
“你让我来?岂有此理!”大看管横眉竖眼。
[闪现]吴枣秀记起当年去李家大院的帐房先生来。
吴枣秀不由一笑:那种听人唆使的帮凶们,嘴脸还很有些相似之处。
“你笑什么,真是岂有此理!”大看管愤怒了,但他还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那就不用写了,允许你口头交代,说呀!”
“我真不是笑你——”可吴枣秀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明白,这看管很可能不会比那位帐房先生斯文,而且,三懵子也不及田伯林会调解,便认真地说了,“出走那阵,我还没有参加革命,更没有入党,不能说觉悟很高...”
“我是叫你认罪!”大看管打断吴枣秀的话,“谁听你吹这些...”
两人言来语去,争执又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采访]田 安:因为他*了你,所以,你就骂他是土匪了?
吴枣秀:不是,土匪这罪名是他自己揽到头上的,我只是打了个比方。
田 安:什么比方能那么厉害?
[讲述]吴枣秀:我说不出你们那么许多的理论来,就用上比方了。我说,某一天晚上,突然间,有许许多多的人涌进一个大宅子,吵吵闹闹,一下子把里面的人都吓慌了,其中有主子,有奴才,还有偶尔来这里的人,像我,当时就正与大宅子里面那个受气的管家相好上了,一见眼前这紧急情景,便拉着那位管家——我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赶紧打开后门,一路跌跌撞撞地溜走了——事情不就是这么个样子?可那大看管一听,立即张牙舞爪,说我是反革命,这是十分恶毒地把革命比喻为土匪打劫,我便问他,你就不知道后来我们都参加到革命队伍里来了么?谁反革命了呀,你说!
[录音]田 安:哟,我妈倒是挺能随大势,合大流的,只是,你不觉参加革命有点欠主动吗?
吴枣秀: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够革命水平了!你不让我随大势,合大流,能想着让我主动给你去打个天下来么——我有那本事?
田 安:这怎么是让你给我去打个天下——真是!那好吧,妈,请你往下说,我不打扰你。
彭石贤:其实,能够随大势,合大流也不容易,不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吗?而且,当社会的大不公、大不合理激怒了让大多数人的时侯,革命更多的表现为一种情绪而不是理论。
吴枣秀:那大看管也叫革命吗?不是,可那全是些争不清,论不明的事!
[插叙5]论争“土匪说”
办公室里,吴枣秀就是不服训斥,那看管终于老羞成怒,一巴掌劈过来,在场的三懵子顺手一招,没挡住,落在了吴枣秀的脸上,看管大骂:“你把我们革命群众比作土匪,老子打死了你!”
“你这土匪!”吴枣秀立即跳了起来拼命,“究竟是谁把革命群众比作土匪了?你竟敢打人,就你才是个真正的土匪,就你才认为闹革命是当土匪!”
[录音]田 安:好呀,争不清,论不明的事,一开打就全打明白了!我是说我妈你真了得!可后来呢,结果怎样?
吴枣秀:你还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呀?他打了我,打就打了,你现在叫我妈,声音放大点就行;我骂了他,骂了也就骂了。不到两年,我们离开小镇,那看管头头也在人群里帮着我搬行李,装车子,送行上路时,他还朝我难堪地笑了一下,事情也就只能这样了,是大家都被鬼抓了魂呢,还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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