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新兵连·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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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鸡毛·新兵连·头人-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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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恩庆也成了新喜!”
  不过想想还是比新喜强“恩庆吃吧,也就一样兔子,还分两天吃,不像新喜,瓜果梨桃小公鸡!”
  渐渐弄得兔子见了恩庆就发愣,不过恩庆见了犯愣的兔子挺和蔼,不骂兔子。
  吃了兔子,恩庆嘴里容易发腥。为了去去腥味,恩庆就喝两口酒。喝来喝去喝上了瘾,一天不喝酒就牙关发紧。晋家开的小卖部里,记满了支书欠的账。年终收账,恩庆让他扛走了一只搁在瓦房里的马车轱辘子。以后大家找恩庆办事,兄弟斗殴、婆媳吵架也好,划宅基地也好,领结婚证也好,都主动将恩庆请到家“意思意思”,然后再说事。不过恩庆喝酒有这点好处,吃过兔子一定要喝酒,但喝酒时不一定非吃兔子。到人家里吃饭,哪能那么讲究腌个白菜疙瘩也能喝。渐渐这成了一个规矩,大家断案办事之前,先得请恩庆喝酒。谁家不请,大家反倒说这家小气。弄得恩庆老婆天天满街找恩庆,怕他多喝
  “这个鳖孙不知又躺在了哪个鳖窝里!”
  “人家的饭好吃,酒好喝,跟人家过吧!”
  弄得主人家很尴尬,正在酒桌上坐的恩庆也很尴尬。本来恩庆就与老婆有些矛盾,不回家睡觉,这时恨恨地说“怎么不死了你!”
  老婆便哭“你让我怎么死”
  恩庆说“上头有电线,下头有机井,当中还有农药,随便你哪样,我拉都不拉!”
  老婆“呜呜”哭着回了娘家。
  老婆回了娘家,恩庆更放开胆子喝。喝来喝去,大家反倒把人家恩庆给害了,恩庆成了一个酒精中毒患者,像当年老孙一样,开始夜里睡不着觉,半夜半夜围着村子乱转。
  酒能移性。这时宋家掌柜的一个后代叫美兰的女孩中学毕业(脸长了一些,但鼻子眼还可以),恩庆派她到大队部去开扩大器,每天早晨喊人下地砍高粱。美兰一大早去大队部放喇叭,恩庆往往连床都没起,满屋骚气。渐渐便传出恩庆搞了宋家掌柜的后代闺女。但大家又觉得反正搞的不是自己的闺女,谁也不去管,任他搞。倒是孬舅(这年五十六岁)一次气不平,五更鸡叫掂一根粪叉到村西大瓦房里,一脚将门踹开(连门都没有插),堵住被窝里一对男女,据说还“咕叽”“咕叽”像小公鸡叫呢。恩庆搞的是五类分子的闺女,捉事的也是五类分子,恩庆本想开他们的斗争会,但后来想了想,从床上扔给孬舅一根烟
  “成了老申,回去吧!”
  第二天拿笔写个条,批给孬舅两大车青砖,让他到大队砖窑上去拉。我当时十六岁,曾跟孬舅与他的儿子白眼赶牲口去拉过这砖。当时孬舅喜气洋洋的,对我说“倒不是贪图这两车砖,照我年轻时的脾气,挖个坑埋了这两个狗男女!”
  这时村里都开始反对恩庆,都叹息说
  “原来恩庆还不如新喜,喝酒吃兔子,还搞人家闺女!人家新喜不就吃个瓜果梨桃吗咱倒反对人家新喜!”
  倒是新喜不这么认为,见了恩庆说“老弟,你支书比我干得强!”
  这时恩庆剩了一身骨头架子,说“强也强不到哪儿去。这个*支书,不是好干的!”最后有人告到县里,说恩庆一堆问题。县里派调查组到公社。公社崔书记不像周书记,对人不包庇,说“这龟孙整天这么舒坦查查他去!”
  可调查组到村里一查,挨门挨户地问,老二老三地问,硬是没一个说恩庆不好的,都说恩庆清正廉洁,会当支书,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搞,就知道领人砍高粱,查来查去没查出恩庆的问题。恩庆还委屈得什么似的,说什么不当这个支书。倒是崔书记又来安慰他“你他妈还查不得了查查又没撤你的支书,你还拉什么硬弓再拉真撤了你!”
  恩庆这才不说什么,忙招呼村务员八成扛枪去打兔子。
  我当时在村里已是一个翩翩少年,曾在牲口场里叼着烟问老二老三“二舅三舅,背后那么邪乎,怎么一见调查组就软蛋了”
  老二老三倒瞪我一眼“日你先人,谁告恩庆,谁就是咱申村的仇人!把恩庆撤下来,再换一个狗日的,说不定还不如恩庆哩。恩庆吧,也就喝喝酒吃吃兔子,搞搞地主闺女,再换一个,说不定该吃咱搞咱闺女了!”
  从此大家见了恩庆,反倒一脸和气。恩庆在街上走,大家都说
  “恩庆,这儿吃吧!”
  “恩庆,我这儿先偏了!”
  恩庆一眼一眼的血丝,不停地打呵欠“吃吧吃吧。”
  然后骑上一辆破自行车,也不告诉人他到哪里去。有时干脆连美兰公开载上,到集上赶集,吃烧饼,喝糊辣汤。大家都不在意。
  恩庆支书当到一九八二年,之后下台,之后患肝硬化死去,这是后话。
  

头人 第六章(1)
申村的现任村长是贾祥。这时村子已发展成四百多口。贾祥与我同岁,小时候是个疙瘩头。记得在大荒坡割草,别人打架,他就会给人家看衣服;别人下河洗澡,他也给人家看衣服。没想到成人之后有了出息,当了村长。
  贾祥的父母我也很熟。他的爹我叫留大舅,他的妈我叫留大妗。留大舅爱放屁,一个长屁,能从村东拉到村西;留大妗说,夜里睡觉不敢给贾祥捂被头,怕呛死。留大妗眼睛半明半暗,不识东西南北,但竟通晓历史,常用镰刀叨着土,坐在红薯地里给我们讲“伍云昭征西”。就是手脚有些毛糙。据贾祥说,一次一家人围着锅台吃饭,吃着吃着,留大舅竟吃出一个老鼠。贾祥二十岁那年,留大舅留大妗相继去世,留给贾祥一间破草房,一窝“咕咕”叫的老母鸡。院子里还有几棵楝树,被贾祥刨倒,给父母做了棺材。然后贾祥开始跟人家学木工。学会了做小板凳,做方桌,做床,做窗棂子。干了五年木工,他背着家伙,进了一支农民建筑队,随人家到千里之外的天津塘沽盖房。春节回来神气不少,新衣新帽不说,腰里还别着个葫芦球似的收音机,走哪响哪。在建筑队混了两年,贾祥更加出息,葫芦似的收音机不见了,他自己也跟甲方签订了一个合同,开始回申村招兵买马,组成一支新建筑队。下分大工,小工,刀工,瓦工,泥工,木工,挺细。贾祥说
  “人家是甲方,咱就是乙方!”
  村里人纷纷说“贾祥成了乙方,贾祥成了乙方!”
  对他刮目相看。
  贾祥成了乙方,就有了乙方的样子。街上走过,过去爱袖手,现在不袖了,背在身后;头也不疙瘩了。村里人见他都点碗
  “贾祥,这儿吃吧!”
  “贾祥,我这儿先偏了!”
  贾祥背着手说“吃吧吃吧!”
  这时贾祥洗澡,别人给他看衣服。据说贾祥的乙方开到塘沽以后,先给甲方挖了一个晒盐池子,后盖了一溜工棚。不过这时贾祥不常在塘沽呆着,委托一个本家叔当副乙方,领工干活,他常一个人坐火车回来种地。不过这时他的地用不着他种,村里早有人替他种下;谁种的也不说,有点像当年新喜恩庆砍高粱做好事。贾祥也不大追究。两年乙方下来,贾祥不再要父母留下的草房,自己挨着村西支部办公室,一拉溜盖了七间大瓦房,瓦房上不用大梁,用了几根钢筋条子。上梁那天,大家都去看。贾祥还花几千块钱买了一架手扶拖拉机,和老婆孩子串亲戚,就开着它去。村里有人顺路搭车,贾祥也让搭,说
  “从哪儿下,事先打招呼,好停机!”
  村里人都说“看不出,贾祥这孩子有了出息,比当年宋家掌柜还阔气!”
  这时村里没了五类分子。老孙、孬舅、宋家掌柜兄弟等一干老人,都死了。没死的给平了反。据说老孙临死前神志已不太清醒,临死前又唱起了讨饭的曲子;孬舅临死时恶狠狠甩下一句话
  “照我年轻时的脾气,挖个坑埋了他!”
  把床前伺候他的人吓了一跳。但这个“他”到底指谁,谁也没猜出。
  孙、申、宋诸家留下的子弟,福印、三筐、八成、白眼之类,埋葬了老人,都加入了贾祥的农民建筑队,去了塘沽挖晒盐池子。宋家掌柜的一个女后代美兰,过去在支部办公室开喇叭,现在喇叭坏了,恩庆又患了肝硬化,在家无事做,也投奔贾祥,不过没去塘沽,就在贾祥家做饭。前支书新喜这时四十多岁,还不算太老,也加入了贾祥的建筑队去塘沽。由于他是党员,贾祥给他安排了一个监工,在工地拿个尺子跑来跑去量土方。不过据说到塘沽还是爱吃小公鸡,一次让他买菜,他克扣菜金,给自己买了只烧鸡,撕吃时被人发现,差点被三筐八成之类推到晒盐池子里。这时恩庆已患了肝硬化,仍在村里当着他的支书。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头人 第六章(2)
这时村里、公社要进行机构改革,公社改叫做乡,大队改叫做村,支书改村长,地分给各家种。大家开始有些不习惯,觉得改来改去改不过口,叫起来有点解放前的味道,不过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说
  “还是叫村、乡合适!”
  接着村里要改选头人。这时恩庆已到了肝硬化后期,脸黄黄的,常披  一个大袄,坐在支部办公室门前晒太阳,自己抱一个酒瓶喝酒。村里人人情太薄,地一分,没人再请恩庆吃兔子喝酒。恩庆打野兔子又没力气,只好不吃兔子光喝酒。大喇叭坏了,美兰不开大喇叭,也不来支部,恩庆也就搬回家住,只是晒太阳才来这里。倒是贾祥何时从塘沽回来,见到这位黄脸支书,把他请到家里,让炊事员美兰炖只兔子一块吃。兔子冒热气上来,美兰就红脸,恩庆只顾低头喝酒吃兔子。村里机构改革,本来还应恩庆当村长,可贾祥觉得老让一个肝炎病人拿着公章,一年一度往他乙方合同上盖,有点不合适,便在酒桌上对恩庆说
  “庆叔,你岁数也不小了(这年四十八岁),身体又有病,甭操那么多心了,真不行我来替替你,你去郑州看病!要行呢,你就对乡里说说!”
  没想到黄脸恩庆一下将兔腿摔到地上“*!”
  走了。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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