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宾客刚刚跑进室内不久,雨忽然就住了,一阵风忽的吹散了乌云,太阳竟立刻跳跃到天上,一幅云淡风轻的景象,若不是地上还残留着雨水,谁都不会相信刚刚会是经历了一场暴雨的。新郎子濯站在酒店的大厅,看着刚刚的这一幕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嗓子里爆出一声冷笑。
随后的仪式从开始时倒也非常正常,子濯和佳佳的家庭条件都不错,为了各自唯一的子女举办婚礼,双方的家长都是不遗余力的出钱出力,婚礼办得很讲究,阵势也很有排场,宾客们坐在宽敞华美的大厅里顿感喜气洋洋。可到了夫妻二人携手把香槟酒注入香槟塔的时候,乱子又来了。婚庆公司不知怎么搞的,没有用那种早已粘连在一起的稳固香槟塔,而是真的用杯子如积木一般搭建了一个,所以当香槟瓶子被高高举起,香槟酒被忽的倒进第一个酒杯的时候,巨大的冲力使得杯子瞬间倾覆下来,于是香槟塔便一层一层的坍塌,最终一泄千里,淅沥哗啦的全部倾覆,宾客们一时都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回应。
婚庆公司是子濯的爸爸主张找来的,子濯的妈妈便最先拉下了脸,在桌上埋怨起老伴来,子濯爸爸丢了面子自然不肯吃亏,两个人便开始拌起嘴来,声音越来越高,所幸还是坐在一旁的佳佳爸妈最先反应过来,急忙拉住了。
气氛非常尴尬,连能言善辩的主持人都一时说不出话来,正沉寂着,忽然便从舞台方向爆发出一阵掌声,那掌声虽然孤单却很响亮,大家定睛一看,竟然是新娘子。
佳佳站在倒了一地的香槟塔前面,一双胖乎乎的小手都拍红了,她的脸上竟然还挂着开心的笑,见大家都注意望着自己,忙凑到话筒前面大声说道:“好兆头!碎碎平安嘛。”
一句不通的话却是解围的千金方,宾客们僵住的表情瞬间活络起来,大家忙跟着鼓掌,互相说道:“是啊是啊,碎碎平安嘛。”子濯妈妈也马上放下了正在生气的表情,换上一副眉开眼笑的神情,一个劲儿的跟佳佳爸妈说:“到底还是佳佳这孩子机灵,识大体,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这个儿媳妇真是娶对了。”佳佳爸妈心里受用了,一桌子人又其乐融融起来。
……
婚礼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回到家里,宾客刚刚散去,小两口开始了独处的时间,正是应该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浪漫,可子濯却把自己扔在床上,没精打采的。佳佳见了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应酬了大半天,子濯也应该是累了。
佳佳换好了衣服,然后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书包扔在了床上,调皮的对子濯一笑,然后从书包里拽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红包,嘴里说道:“别没精打采的了,看看这些大红包还不开心,我们发财了。”
子濯心里本能的鄙视了她一下,他不喜欢佳佳这个样子,嫌俗气。可佳佳却已经开始数起了红包,还拿来了纸笔详细的一一记录,妈妈说了,这些礼金数额一定要详细记录,等到别人家有了婚嫁喜事,也好在送红包的数额上有个参考。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下里开心收来的红包总少不得还要再一笔一笔分期分批交出去的,正所谓得不偿失。但眼下佳佳顾不得那些,只为眼前所见的利益便兴奋不已了。
婚礼请的都是一些实在亲戚,所以出手都很大方,红包的数额都很可观,连1000块的红包都算是最基本的起跳价,慢慢点下来,双方的亲友不分伯仲,给的总体数额大差不差。直到所有的红包差不多都拆完了,佳佳在床边地毯上又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包,红包很单薄,如果不是封口依然是完好的,几乎会被认为是已经掏空了的,佳佳捡起来,交给子濯,子濯把两根指头往里面一伸,掏出一张叠成四折的崭新一百块钱。
只有一百块,小两口瞬间有些摸不到头脑,佳佳接过红包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有签名或者留言,一时犯了难,说道:“这红包没有名字,该怎么登记啊。”子濯满不在乎的往后一歪,信口说道:“还记什么啊?一百块钱,算你家亲戚里面得了。”
佳佳顿时拉下了脸,抗议了:“什么叫一百块钱?什么叫算我们家亲戚里得了?一百块钱也是钱,也是心意,你凭什么看不起?!再说了,你为什么就断定是我家亲戚的红包,搞不好是自己打自己的嘴,是你家亲戚的也说不定。”
话音未落,子濯已经跳下床来吼道:“我家亲戚?!我看不起人?!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登记的红包钱数,你家给的红包总额比我们家给的红包总额差300块钱,我不是为了让你面子上好看一些,把这100算在你家总额里面,让差距拉小一点嘛。”
佳佳气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把手里掏空的一大把红包皮一股脑扔向子濯,吼道:“你这说的是人话么?!小心眼!没个男人样!”子濯却冷笑着闪到一边,指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红包说:“我是没男人样,但是我看你倒是像个糙老爷们!又厉害,又粗鲁!”
佳佳又气又急哭了起来,一把把床上绣着百年好合字样的枕头扔了一个在子濯身上,骂道:“滚,今晚上分床睡。”
子濯躲过了枕头的攻击,回到:“分就分,我不稀罕,谁要你的枕头!”说着踢了枕头一脚,索性摔门出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新婚之夜,就这样闹了一个不欢而散。其实小两口都并不是眼里只有钱的小气人,也不是不懂事口无遮拦的毛孩子,事实上是他们心中有根刺,总是梗在那里,就像是一颗坏种子,一嗅出一点点可以发芽的因素便会立即开出一朵带毒的花。归根到底,那个小小的红包只是个借口。
我承认我接下子濯这单生意的原因大部分因为他是个男人。
年轻男人学做菜,真的少之又少。也许在这世界上,男女平等已经成为了理所当然,但在很多领域,男人总是自然而然的袖手旁观,甚至连女人本身都会认同这种旁观。对于做饭便是如此:欢迎客串,但请勿常演不衰。
因为很多女人骨子里也都是喜欢仰望和依靠男人的,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然后围着锅台做饭的行为女人们更多的是希望这是男人偶尔给她们的礼物,用来表现宠爱,而如若成了一种常态,拜托,那也的确是太那个了。
诚然,也有男士对这方面极富兴趣,但通常也碍于面子,只肯躲起来如同修炼绝世武功般的在家里练习,而大大方方的出来拜师学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想做专业的厨师,那就另当别论了。
男人、女人、厨房,总是显得那样的微妙,有些试探、有些犹豫、有些急于想摆脱、又有些不甘于让出的复杂情绪。有时觉得它是一块阵地,有时又觉得它是一块失地,我们都无需不愿意承认。
我这里从来没有过男性预约的客人,子濯是第一个,所以怎么样我都要让他来学习的意愿成型。而当看到子濯的申请表格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更加坚定了。表格是这样填写的:
姓名:钱子濯
学习目标:回锅肉
目标意向补充:学做回锅肉,让老婆吃满意了就会跟我离婚。我要离婚!
简单明了,我真的有几分欣赏。一种单纯而带着楞劲儿的坦白,是某个年龄段所独有的,对于已经失去的我来说,回头看到,竟是觉得有些眷恋的。
子濯顺利的来了,他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年轻,有种自己并不察觉也不愿意承认的单纯。他故意皱着眉听我例行公事一般的讲解一些注意事项和学习规定,他装作很仔细很用心的听,实际早就漫不经心,我了解他的心急,却故意慢吞吞的绕着圈子,他的不耐烦渐渐掩饰不住,左右脚交替在桌下变换着姿势,心浮气躁。
终于,他打断了我:“池小姐,我已经认真读过报名前的注意事项了,我想我们是否能先谈谈我要学做的菜?”
我笑了,他终于装不下去,这样很好,我们都会轻松一些。并非是我故意寻他开心,只是不了解客人的性情我又怎么能选择对的方法给他们上课呢?教学做菜的过程也是一种方式的相处,沟通的形式就很是关键。子濯是个急性子的年轻人,这是我初步的了解。
我把阿白送来的那壶“银针”斟出一杯递给他,缓缓应道:“先喝杯茶吧。菜的事情没什么难度的。”
他却显得更加急切,似乎有些放心不下:“我一定要在这一两个月中做出最好吃的回锅肉来,您多帮帮我吧。”
我喝了一口茶,不着急说话,我刚刚已经给过了承诺,并不想如他所愿的那样再三保证,像是一个同谋。
想不到子濯却霍的站起来,向我鞠了两躬:“您一定要帮帮我,不瞒您说,我来这学做回锅肉也是被我老婆逼得,我们已经没办法过下去了,但是她不离婚,她刁难我,让我做饭给她吃,她吃满意了就答应跟我离婚,我不会做饭啊。我知道她最喜欢吃回锅肉,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做,我要做出好吃的菜给她吃,让她能放我一马,我真的必须要做到的。”
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学做菜来讨老婆欢心的男人并不新鲜,却第一次遇到学做菜来讨好老婆换取自由的男人。不好说是可气还是可怜,我只是一个不了解内情的旁观者,并没有判断的资格。
于是我站起身,做了送客的手势,但口气依然和缓的劝到:“教好这道菜对我并没有难度,学好这道菜是你需要做的努力。我们约好的日子见吧。”
子濯礼貌的和我告别,临走时眼里竟还闪烁着期待和恳切,毫无心机的掩饰,反而更令人觉得茫然。
子濯和佳佳的婚姻会形成这样的局面其实是他们两个谁都不觉得意外的事情,尤其是子濯,他甚至乐于看到这样的结局。子濯从一开始便不满意佳佳,佳佳性格倔、嘴巴厉害,而且不漂亮,并不是子濯喜欢的类型。
子濯喜欢思雅,这点佳佳知道;子濯和思雅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