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笨蛋!修好要一个钟头哩!再说,修好又怎么样,又会堵住的。人家卖给你的不是汽油,是渣滓!”
他们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除了夜空闪烁的几颗星星,再没有别的亮光。
堂路易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一脚把汽车踹烂,恨不得……
借用倒楣的警察队长的话,现在是该他来当“出气筒”了。堂路易揪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撼,一顿臭骂,最后,把他推倒在斜坡上,断断续续地,一会儿痛心疾首,一会儿仇恨满腔地说:
“马泽鲁,你明白吗?这一切,都是她,索弗朗的同伴干的。我马上把这些告诉你,因为我怕自己改变主意……是的,我是很卑怯……可她的模样那么端庄……眼睛那么纯真。可确实是她,马泽鲁……她住在我公馆里……你记住她的姓名;弗洛朗斯·勒瓦瑟……你会逮住她的,对吗?我哩,我做不到……我一见到她就失去了勇气。……因为我从没爱过……别的女人……别的女人……没有。连一时的心血来潮……甚至也没有……过去我记得也没有!……而弗洛朗斯……得把她抓起来,马泽鲁……让我不再见她那双眼睛。……它们让我心里发烧……它们是毒药。你要不帮我的忙,我会像对待多洛雷一样杀了她……要不然她就会杀了我……要不然……唉!我现在思绪万千,心乱如麻……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是索弗朗……啊!那帮歹徒,他们杀了弗维尔、他儿子、朗热诺老头,还有仓库里那两个吊死的……还有柯斯莫·莫宁顿、韦罗,以及别的人……这是一群恶魔……尤其是她……你要是看见她那双眼睛……”
他声音很低,马泽鲁勉强听清楚。堵在心头的话说出来后,这个如此有精力,如此有自制力的人,仿佛一下给悲观失望击倒了。
“好啦,老板,”马泽鲁站起来,说,“这都是装出来的……女人惯会耍的花招……我知道……女人都会来这一套……马泽鲁夫人……上帝呵,是的,您不在国内的时候,我结了婚。唉!马泽鲁夫人不像她应该的那样贤惠,我吃了不少苦……马泽鲁夫人……不过,老板,我会说给您听的,告诉您马泽鲁夫人是如何给我补偿的。”
他轻轻地把堂路易拉到汽车上,让他坐在后座。
“老板,休息一下……夜里不太冷,披盖的东西也有……明早,碰到头一个农民,我就请他去附近城里找我们需要的东西……还有吃的。我都饿死了。事情会好好解决的……对女人好办得很……只要把她们撵走就行了……除非她们先下手为强……马泽鲁夫人就……”
堂路易大概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马泽鲁夫人后来怎么样了。最猛烈的发作过后,必然引来深沉的睡眠。他几乎立即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早上七点,马泽鲁就叫了一个骑自行车去沙特尔的人帮着办事。
到九点钟,汽车又发动了。
堂路易恢复了冷静。他对马泽鲁说:
“昨夜我说了许多傻话。我并不后悔。不,我有义务尽一切努力救出弗维尔夫人,抓住真正的罪犯。只是,这任务只应该由我一个人去完成。我跟你发誓,我决不会不尽责任的。今晚,我就要叫弗洛朗斯·勒瓦瑟在拘留所过夜。”
“老板,我帮您。”马泽鲁说,声音有点异样。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你要是碰了她的一根头发,我就打断你的骨头。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老板。”
“因此,你给我安静待着就是。”
他的火气慢慢又上来了,把车开得飞快。马泽鲁觉得,他仿佛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汽车火流星似的驶过沙特尔、朗布耶、什弗勒兹、凡尔赛。
接着是圣克卢、布洛涅树林……
到了协和广场,汽车往王家花园开。马泽鲁问了一句:
“老板,您不回家看看?”
“不。先忙最紧迫的事:让人告诉玛丽—安娜·弗维尔,罪犯查出来了,让她丢掉那轻生的念头……”
“怎么做呢?……”
“怎么做?我去见警察总监。”
“德斯马利翁先生不在,要下午才回来。”
“那我就会见预审法官。”
“他中午才去法院。现在才十一点。”
“到那儿再说吧。”
马泽鲁没有说错。法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堂路易在附近吃了午饭。马泽鲁去保安局跑了一趟,回来找到他,领他去法院。他的激动、少见的不安没有逃过马泽鲁的眼睛。他问道:
“老板,您打定主意啦?”
“打定了。吃午饭时,我看了报纸。玛丽—安娜·弗维尔第二次自杀被送到医院后,又试图撞墙自杀。医院里没法,只得给她穿上紧身衣,不让她动。可她又绝食。我有义务救她。”
“怎么救?”
“抓获真正的罪犯。我要报告预审法官。而且,今晚,我要把弗洛朗斯·勒瓦瑟交给你们,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索弗朗呢?”
“索弗朗!晚不了多久的。不过……”
“不过……?”
“不过,我要亲手宰了他,这个土匪!”
“老板!”
“别烦我了!”
附近有些记者,是来打听案情的,认出堂路易来了。他对他们说:
“诸位,你们可以宣布,从今天起,我要为玛丽—安娜·弗维尔辩护,要全力洗清她的罪名,保护她的利益。”
记者们一片哗然。难道使弗维尔夫人被捕的不正是他?收集她一大堆无可否认的罪证的不也是他?
“那些罪证,”他说,“我会把它们一个一个否定。玛丽—安娜·弗维尔是奸徒的替死鬼,牺牲品,他们设下最卑鄙的诡计陷害她。我就要把那些奸徒交给司法当局。”
“可是牙印呢?齿痕呢?”
“巧合!前所未见的巧合。不过今日看来,它们是弗维尔夫人无罪的最有力的证明。我只指出一点,玛丽—安娜·弗维尔既然有那么狡猾,谋杀了那么多人,也会同样狡猾,决不会在苹果上留下自己的齿痕。”
“可是……”
“她是无辜的!我要告诉预审法官,她是无辜的!得通知她,让她知道外面有人正在努力救她。得马上让她生出希望。不然,这不幸的女人会自杀。她要是死了,所有指控过这个无辜女人有罪的人都会难过。必须……”
这时,他停住话,双眼盯住一个稍站得远一点,一边听一边作记录的记者。
他悄悄对马泽鲁说:
“你可以去打听那家伙的名字吗?我不知在哪个鬼地方见过他。”
这时,一个接待员打开了预审法官办公室的门。预审法官见了佩雷纳的名片后,想请他立即进去谈谈。
他往前走,正要走进预审法官的办公室时,猛地转过身来,对跟着走的马泽鲁狂怒地吼道:
“是他!是索弗朗!那家伙化了装。抓住他!他刚跑了。快追!”
他立即冲出去,马泽鲁、几个卫兵和一群记者都跟着他跑。他跑得飞快,不久就与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三分钟后,已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了。他冲下地道的阶梯,穿过地下道。那儿有两个行人。证实说,他们碰见一个行色匆匆的人。
可是这条路追错了。等他意识到这点,转过头来寻找,时间已经耽误了。他只打听到索弗朗是从法院大道跑的,在大钟沿河马路与一个金发女子会合,那女人十分漂亮,显然是弗洛朗斯·勒瓦瑟……两人一起上了从圣米歇尔广场开往圣拉扎尔火车站的公共汽车。
堂路易走回一条僻静的小街。他的汽车停在那儿,请一个小家伙照看。他发动汽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圣拉扎尔火车站。在公共汽车售票亭,他打听了新线索,又开上车去追,结果也没找着,一来一去耽误了一个多钟头。他回到火车站,最后才打听到确切消息:弗洛朗斯一个人上了去波旁宫广场的公共汽车。这样看来,那姑娘大概出人意料,回到公馆了。
想到还会见到她,他就怒火直冒。他一边沿着王家大街往前开,穿过协和广场,一边咕咕哝哝地说着报复和威胁的话。他急于实施报复。他把弗洛朗斯骂了个狗血淋头,想出些话来侮辱她。那可恶的女人,伤害她,作践她,成了他的一种心理需要,一种辛酸的痛苦的需要。
到了波旁宫广场,他嘎吱一声停住车,受过训练的眼睛立即看出有五六个人在广场上值班,那种职业的气派一看即知。马泽鲁一见到他,立即一个转身,溜到大门口躲起来。
他叫道:
“马泽鲁!”
马泽鲁听见点名,显得十分意外,走过来说:
“到,老板!”
他的表情显得那样局促不安,堂路易觉得自己的担心越来越得到了证实。
“你带着这帮人在我公馆门口转来转去,不是冲我来的吧?”
“是这么个打算,老板!”马泽鲁尴尬地说,“您很清楚,您受欢迎得很哩。”
堂路易浑身一震,恍然大悟:马泽鲁背叛了他。这位警察队长一方面出于良心的驱使,一方面不愿看到老板为一种不祥的激情所折磨,就把弗洛朗斯·勒瓦瑟的事说了出来。
他攥紧拳头,使劲压住狂怒的情绪。这真是可怕的打击,他立即感到,昨晚以来,他因嫉妒得发狂,而铸下大错,并且明白了此事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他将失去侦破案情的领导权。
“你带了逮捕证吗?”
马泽鲁结结巴巴地说:
“真是偶然,……总监回来了,碰见我……我就把那位小姐的事说了。正好有人发现那张相片……您知道,总监交给您的那张相片,弗洛朗斯·勒瓦瑟的……有人发现您在相片上作了修改。因此,我一说出弗洛朗斯的名字,总监就记起来了。”
“你带了逮捕证?”堂路易生硬地问道。
“当然带了……对不对?……少不了的……德斯马利翁先生……法官……”
要是波旁宫广场空寂无人,堂路易肯定会给马泽鲁下巴上来一个合乎技术规则的直拳,以发泄心头之恨。可惜广场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再说,马泽鲁也预见到这种可能,赔着小心,站得远远的,连声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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