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北泽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大邱将领先后倒下,有的到死都没弄清楚情势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急转直下的。
与此同时,关十郎被陆惊雷逼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到了布帐边缘。动手时的雷霆之怒无法支撑长久的对抗,力量一点点被消耗,对方的攻势却越来越强劲。他疲于招架,只觉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在头顶。
“去死吧!”
随着陆惊雷一声暴喝,关十郎被一脚踹在了心窝上,整个人飞了出去。
身躯落在布帐上,将布帐整个带倒,全世界只剩下洁白的颜色。关十郎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白布中挣扎,等他终于冲破束缚,眼前只见遍地尸骸。
布帐的另一边,整个校场都已成为大邱军的坟冢。北泽军士无一不是满身鲜血,地狱恶鬼一般直挺挺地站着,正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咔嚓——
陆惊雷横刀一劈,斩下了关十郎的头颅。
鲜血自断口喷涌而出,有如泼墨一般,浸红了地上的白布与陆惊雷身上的银甲。
拎起关十郎的头颅,对他坦然对视,陆惊雷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都说认个输就死不了人了,你偏不听。不过,谢谢你,给了北泽攻打大邱的理由。”
关十郎的表情定格在最后一刻的惊恐中,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瞳仁漆黑,好似无底深洞。
“血!”
看到三王子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公孙筠秀惊叫一声,自椅上跳了起来。
三王子抬头,示意她不要慌乱。
“我没事。”
他从容地自袖中拿出帕子,用力擦了擦,想将血色抹去,结果却让整个嘴唇四周染上了浅浅的红。
“小环!快去请大夫过来。”公孙筠秀连忙吩咐自己的丫鬟。
三王子有些着急,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别去了,没用的。”
“可是……”
意识到这样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公孙筠秀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抽了回来。
三王子也不介意,只是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她重新坐下,然后对梁小环说:“你去打盆水来,给我擦擦脸。”
梁小环领命,赶紧跑了出去。
见再无旁人,三王子才说:“我这不是病,是中了毒。”
公孙筠秀听得糊涂:“中毒?!谁下的毒?怎么会……”
三王子淡淡地笑着,低下头,拿着帕子小心地将蝶筝上的血迹一一擦去。
“我就算被贬成庶民,对某些人来说,依然是个威胁。”
“您是说……”平王?
太子被废,平王监国。贺兰端烈现在已经是最有希望登上帝王宝座的人选了,相对的,被废的贺兰端显也成了他的隐患。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贺兰端烈自己就是否极泰来的样板,所以担心弟弟有朝一日会咸鱼翻身也很正常。可是,他们是手足兄弟啊!难道非要置人于死地才安心吗?
“这是慢毒,无药可解。我大概还能活两个月吧。”三王子一脸泰然。
“三王子……”
“又叫错了。我现在已经是兰公子了,你且记好,别给自己惹麻烦。”
“是。”
公孙筠秀点点头,眼底浮起一片泪光。
作者有话要说: @@血腥否?
☆、大祸
“夫人,别难过了,小心身子。”
夜里就寝时,看到公孙筠秀红着眼发呆,梁小环忍不住叹了口气。
“知道了,你去睡吧。”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公孙筠秀略显尴尬地转过脸去。
也许是怀孕的关系,这段时间她变得特别多愁善感。
陆惊雷已经走了两个月了,还是从前一样习惯,鲜少给她只字片语。平安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从平冗城主薛仪那儿听来的。听说他们已经打下了半个大邱,战事十分顺利。
自从得知有孕,公孙筠秀这段时间几乎都躺在床上养着。郝大姐隔几天就会来看她一次,梁小环也照顾得非常精心。她的身子正慢慢结实起来,不过因为原本十分瘦弱,肚皮到现在仍未显出孕相。
无人问起,公孙筠秀也没有特别向谁说明。梁小环虽然近身伺候着,可她并未婚嫁,所以也弄不太清楚,只当主子是真的不服水土。
养着归养着,公孙筠秀白日里的活动还是有一桩的。那就是陪三王子为蝶筝谱曲。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起来话就长了。
三王子贺兰端显被为贬庶民之后,立刻起程离开了永邺,为的是追上被谴回束月国的平王妃素和流金。
关于这件事,公孙筠秀并没有听三王子亲口说起过。只是辗转从城主夫人那儿得知,是平王下令拦住三王子,并将他软禁起来。
按平王的命令,薛仪本应该另找地方安置三王子,但是他一直十分仰慕三王子在曲乐上的造诣,私心一动,便干脆将他接到了城主府中。薛仪不欲让人知晓,可三王子多次提到公孙筠秀的琴技了得,他踌躇再三,终于下决心“一不做,二不休”。
当薛仪将府中技艺高超的乐人——兰公子,引荐给公孙筠秀的时候,公孙筠秀才知道这人原来就是三王子。
三王子已经是庶民,不能再用皇家姓氏,所以取了“贺兰”中的“兰”字为姓。
离开永邺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除了平王妃留下的蝶筝。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对平王妃用情至深。可惜,造化弄人。
薛仪从前没有见过蝶筝,对它的构造与音色十分着迷。得知它需要两人演奏才能达到最佳效果,这才特意请出公孙筠秀,求她助三王子一臂之力。
因为现世的琴曲中并没有完全适合蝶筝的曲目,所以三王子从多年前就开始尝试谱曲。只不过他从前要分神去当王子,精力始终有限,折腾了许久,仍然未见雏形。现如今成了庶民,他反而可以全身心投入进来,取得的进展十分显著。
公孙筠秀要做的,是陪他一同弹奏写好的部分,帮他一点一点修改完善。还好三王子大多数时候喜欢独自思考,每天陪上一个时辰就够了。
从王子变庶民等于从天上落到地下,公孙筠秀一度担心三王子不能适应。可真正相处起来,才发现境遇的改变并未毁掉他从前的优雅与从容。粗茶淡饭、陋室乌衣,也不能让他向来清雅的气质染上人间烟火。
只可惜,这样脱俗的一个人,终究要成为权利高台上的一件祭品。
时间慢步走入盛夏,身上的衣裳跟着一天天轻盈起来。
公孙筠秀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铜镜前审视自己的肚腹。怀孕五个月后,她的肚皮终于开始像吹气一样鼓了起来。看着自己的腰身一天比一天粗壮,她的内心日趋安定。因为这表明,她已经有足够的体魄和能力来孕育自己的孩子。
肚子藏不住了,怀孕的消息自然也没有必要再遮掩。薛城主一家得知后都很为她高兴,梁小环更是伺候得加倍谨慎。不过,公孙筠秀依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陆惊雷,并央求薛城主不要提及。毕竟他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更何况战场上不能分心。
而且关于孩子的问题,公孙筠秀与陆惊雷起先并未达成一致,这让她多少有些顾虑,只盼着陆惊雷平安归来,能与他当面详谈。
应该多少都会感觉欢喜吧?公孙筠秀谨慎地猜测着。
与她的健康正相反,三王子因为毒素侵害,身子日渐虚弱,不仅变得形销骨立,精神状况也大不如前。但是,为了早日完成适合蝶筝演奏的曲子,他仍在坚持谱写。
越是觉得时日无多,越是急得没日没夜地努力,可越是急得没日没夜的努力,就越是惹来疾痛缠身。见他陷在这死循环中挣脱不得,公孙筠秀试图劝说,得到的回应却是:枯坐着比等死更难受。
无言以对,公孙筠秀只能默默地助他一臂之力,不再提及其他。
转眼间六月已过一旬。
这天,平冗城里闷热难当。乌云高悬空中,就是不肯痛快地来一场大雨。
公孙筠秀像往常一样在兰雪馆里陪伴三王子。
曲谱撰写已近尾声,可最后一段始终不能圆满。两人反反复复地弹奏了无数遍仍是无果,公孙筠秀忍不住显露疲态,三王子更是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晕倒在地上。
“主子,奴才扶您先去床上歇会儿吧!”薛城主派来照看他的小厮良玉还算机灵,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三王子推开良玉,仍想继续,奈何身子实在虚弱,又晃了两晃,才不得不点头应允。
梁小环跟着一起将人扶到了床上,见三王子面色发白,呼吸短促,不禁担心地说:“别是中暑了吧?”
“中暑不会脸色发白。良玉,你去把大夫请来。小环,你去我房里拿些参片过来,给兰公子含着。”
顾不得避讳,公孙筠秀一边吩咐,一边跟到床边,有些焦急地瞧着他。
三王子努力撑住眼皮,不让沉重阻断了视线,有气无力地唤了声:“来人……”
“在。”
为了让他安心,公孙筠秀又凑近了些。这时,三王子忽地一挥手,摸到她的手腕,而后飞快地将她的左手包裹在掌中。
知他只是慌乱,公孙筠秀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温柔地说道:“公子,我在这里。”
五指收拢攥紧的一瞬,三王子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唇边也浮起浅浅的笑容:“流金……”
忽然听到平王妃的名字,公孙筠秀不由一愣。细看之后发现,他的眼睛明明睁着,视线却已涣散。
虽然一直知道三王子快要油尽灯枯,可亲眼见到这一瞬,她还是觉得不能相信。
“流金……对不起……那曲谱怕是完不成了。”将公孙筠秀的手放到自己颊边,三王子饱含悲情,不无自责地说道:“我答应你的事,一件都没做到。对不起。”
“没关系。”不忍戳散他眼前的幻象,公孙筠秀含泪答了一句。
听到她的回答,三王子又笑了,可那笑容却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难为你,还肯来见我……”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公孙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