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晟听出明哥儿的声音,一边拉文瑾入舱,一边笑道:〃我瞧他脸皮厚得很,再削不下来我们齐手撕了,丢到火里烤,必定美味。〃
文瑾脱了蓑衣,交与仆人收了,〃你们到舱外候着,我们兄弟几个说话,没听到吩咐不许进来。〃
那几个仆人唱一声喏,倒退着去了。各自寻了船舷要紧的方位站着,也不放下舱帘,大好春景尽收眼底。
文晟认出他身上所穿的蓑衣正是前些年自己送的,目光深深,〃这么累赘的东西,难为你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还带着。〃
文瑾一脸温和,执了酒壶放进滚水里烫了,〃你给我这么多东西,也只有这一件是合用的,遮风挡雨全靠他了。〃
明哥儿按住他手,〃你莫要岔开话题,先前文晟问你什么话?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怎么这会子竟回来。莫不是在外头欠下设么风流债。说不得,只好躲回来了吧!〃
〃明哥儿这话不对〃,文晟一边玩着桌上的酒杯,一面止不住笑觑文瑾,〃什么说不得,依我看那是大大的说得,不仅逢人要说,更要敲锣打鼓的满大街去说。才子佳人,何等美事。即使父皇知道了也不打紧,我朝也不是没有成例。〃
文瑾扑的一口酒全喷在地上,一边咳一边用袖子揩了笑出的泪水,〃罢,罢,我怎么不知道我的两个弟弟竟唱起了双簧。说风就是雨的,没影儿的事也被你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哪有什么风流韵事,你们是知道我的,脂粉花香,不如天然之色,温香软玉,不如林中清泉。粉黛虽好,但我志趣不在这上头〃,笑意盈盈,眼中精光一闪,〃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三件事。〃
文晟与明哥儿眼光一对,遂笑道:〃什么事竟能令你这个逍遥浪子驻足停留?〃
〃这个么。。。。。。,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伸手一拉,桌子下面竟有一个暗格,一小坛子酒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文晟嗔道:〃还以为三哥正正经经的与我们一道说事儿呢!偏偏又露出一坛酒来。若是说完了再喝岂不是要搀死我;但若是喝完了再说又要闷死我了。〃
一串连珠炮发了过去,文瑾却眼波一转,轻轻巧巧道:〃真是个急性子,难道不会一边喝一边说话么〃,两指一弹,拍开泥封,一股异香冲口而出。泊泊然绵绵然,甘醇浓烈,熏人欲醉,〃这酒啊,在京城即便你有银子也买它不到。宫里虽然收着几坛子,但滋味却又不及我这坛了。〃
〃宫里的也比不上?我不信,除非是西王母的琼浆玉露。〃
文晟要抢坛子,文瑾也不拦,只在他手指即将碰到坛口之时,修长如玉的指尖略略一拂。
文晟自幼练武,皮肉遇到外力自然向里一缩,手腕一翻,两指如戟戳向他笑腰穴。
文瑾哪里容得他得手,手肘一沉,两指一扣,直扑文晟手腕。
文晟遇强则强,见文瑾武功精湛若斯,争强之心更重。他来势虽然凶猛,却毫不惊惶。明明外人看来已无转圜余地,他却微微一笑,四指一并,掌风如刀,顺着手臂蜿蜒而上。
需知练气练到一定程度,手中无剑亦可为剑,掌中无刀亦可为刀。
文瑾知道厉害,虽然明知只是兄弟之间的嘻笑玩闹,但这一削下去,自己这条手臂也就废了。仓促变招,已失了先机。
明哥儿不懂武功,看得目驰神遥。只见两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蒲团之上,神情闲适,只手相搏,指如白玉,衣若彩蝶,舞动起来,恰似流云变幻,絮风无形。
〃好俊的小巧擒拿〃,文瑾一震袍袖,将他挥开。这一下姿势虽然美妙,却着了形迹,反落下乘。〃不愧是大将军亲手调教的人,难道你就用这身功夫来对付你三哥么?〃微微一笑,〃这酒不比寻常,若让你们贸贸然饮了,岂不是辜负了我这片心?〃
说罢拿出一个释放雕花锦盒。文晟明哥儿看去,里面是一对小巧玲珑的杯子。模样大小与一半杯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通体晶莹透亮,对着阳光一照,竟能炫出七彩的光来,迷乱人眼。
明哥儿拿着杯子反复把玩,啧啧称奇,〃这种罕物,该供起来好生看着。用来盛酒,可惜了的。〃
〃三哥宝贝多。这杯子,如果在夜里,发出的光只怕连明烛也比不上吧!〃
〃葡萄美酒夜光杯。若不找来夜光杯,如何敢为美酒开封。〃
文瑾漫不经心,千金难求的异宝在他眼里不过是件盛酒的器皿而已。
坛口微倾,酒液注入杯中,胭脂血红。偏那杯子晶莹剔透,不见一丝瑕疵,端着它,便像端着一块血玉,温润可爱,异香扑鼻。
文晟瞪大双眼,〃这是什么酒,这么奇特。〃低头凑近,那香气比之散在室内的更浓郁百倍,令人仿若置身百花林中。叹一声,〃好香!〃
〃这正是夜光杯的另一个妙处〃,文瑾微眯了眼,像一只慵懒华贵的雪豹,〃杯口微收,香气聚在杯底散不出来,只有饮酒人低头就饮时才能享受这绝妙的滋味,也真谓匠心独具了。〃
文晟仰头一饮而尽,咂咂嘴道:〃香是极香,入口甜丝丝,像女儿家喝的酒,不合我的性情。记得那年八哥送我一坛二十年的汾酒,入口极辣,像刀子割舌头一般,而后却又余味无穷,那才是男儿本色。〃
文瑾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拿老八的汾酒与我的酒比?罢,罢,牛嚼牡丹,我不和你说。既不合你的意,我趁早收起来,免得污了你的法眼。〃
明哥儿忙忙拦住,〃你听那直肠子的乱说话,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和他较什么劲?葡萄美酒,佐以江岸无限风光,这桩雅趣,不要糟蹋了。〃
文晟撇撇嘴,〃三哥,你看他的可怜样,任谁见了都认不出这竟是堂堂恭王爷。好,好,你看,他又瞪我了。〃顿了顿,收起满脸嬉笑,正色道:〃三哥,你说你回来是为了三件事,到底是哪三件事?〃
第二章
文瑾眼眸低垂,嘴角微弯,〃我特地从西域带来葡萄美酒,千里迢迢捧到你们跟前,只为了让我的弟弟们尝个新鲜,这难道算不得大事?〃
文晟最清楚这个浪子似的三哥。面上嬉皮笑脸,装痴作疯,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
便笑吟吟的看他,也不作声,心里明白,要紧的是后头的两件事。
只听文瑾继续说,〃这是一桩。我这人,没有多大喜好,最爱瞧热闹。这京城啊,准备闹得沸反盈天了,我能不回来瞧瞧?〃
〃三哥就爱说笑,我瞧着与平时倒没有什么异样。莫不是三哥天生神眼,看得出紫雾缭绕,红云乍现?〃文晟垂了首低低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文瑾冷哼一声,〃我怎么竟有你这么个苯弟弟,万千幻象迷乱人眼,惟有用心。这些年,父皇开水路,平南越,为的什么?〃
文晟也不是蠢人,细想一想,唬的跳起。只是定定看着文瑾尤不敢信,〃开水路以运辎重,平南越以绝后患。莫非父皇打算对狄人用兵?〃
文瑾双掌一击,〃着啊,总算通了心窍。你也不用讶异,我朝国富民强,区区一群蛮人,济得了什么事?〃
文晟冷笑,〃三哥以为我在担心这个?那也小瞧了文晟。狄人不知进退,屡屡扰我边界。我也料着,父皇终究不是圣人,绝不能眼睁睁的瞧着那群蛮人作践自己的子民而毫不作声。依三哥说,何时用兵?〃
文瑾失笑,〃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猜得到?〃
文晟眼望舱外,黑得透亮的燕子掠过河面,两道尾羽一剪一剪。朵朵白云映在水中,闪着金光的水像裹了千层锦,似蓝,似银,似金,变幻不定。
文瑾见他呆呆的,正要笑他又犯了痴病,却见他口唇轻动,隐隐说了什么。
不禁侧过身子,笑问:〃好弟弟,你喃喃自语些什么,我竟没有听清。〃
文晟目光如电,一字一句的道:〃父皇定会冬季用兵。〃
文瑾一呆,这个弟弟,虽然混世魔王一般,但说出的话十句里有九句是真。
吐一口气,徐徐道:〃为何你笃定是冬季?〃
文晟却也不忙答,眼眸一转,〃明哥儿博览群书,你也来猜猜。〃
〃你抬举我了〃,明哥儿轻笑,放下手中杯子,〃冬季出兵,古书上也有过记载,但均是仓促应战。打仗不是儿戏,武器装备,兵士调派,那都是有讲究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冬季出兵,万物凋零,粮草不足,便失了天时。大雪一降,四野茫茫,便失了地利。狄人好战,他们骑兵精锐,奔跑起来如闪电,似迅雷,尤其重要的是他们生在马上,长在马上,便是睡熟了也不会从马上摔下来。我们虽然骑兵众多,但论技艺如何比得过他们。更不用说数九隆冬,连滴出的汗也会凝成冰渣子〃,低低一笑,〃只怕,不用等狄人来杀,他们已冷得握不住缰绳了。〃
〃你说的这些不是没有道理〃,文晟一脸从容,徐徐论道:〃为何凭我泱泱大国,竟会容忍小小蛮邦十余年而不作声?国家未定是一桩,后患未除是一桩。但更重要的是狄人之所以敢屡次进犯而毫无惧意,凭的是两件利器。一是精骑,二是天险。那洮河四面临山,水声如雷,便是一根羽毛落下去也立时被卷得不见踪影。河宽二十丈,仅仅一条铁索桥连着,只要守住桥口,任凭你本领通天也过不去。凭此天险,进可攻,退可守。我大燕为何任由狄人猖狂,只是想不到法子渡河。举凡万物,都有其不足之处。既是水,无论如何凶险,一到隆冬总会结冰。冰冻三尺,如履平地。天险又何足惧?此其一。
其二。明哥儿也说,隆冬万物凋零,人马觅不到吃食,这不错。但明哥儿是没打过仗的文人,说的都是书上的道理。我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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