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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 三色堇 9
龙风睡得很沉，好像很多天没睡过觉一样，梦雪喊他起来吃晚饭都没听见。那个晚上，龙风安静的躺在左面的沙发上，梦雪坐在书桌前接着写论文，一口气完成了三篇拖了一学期的论文。她一身轻松地上阁楼睡觉，没有辗转反侧，没有数绵羊，一觉睡到大天亮，甚至连梦都没做，云风走后她的神经性失眠症竟然不治而愈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龙风已经走了，书桌上放着装钱的信封，看着沙发上微微凹下去的痕迹，她竟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非典情况有所好转，学校恢复了上课。白阿姨派人送来第二批中药之后，雪飞一直没有消息，他应该和天骄还在香港吧。云风还是每周五晚上八点准时打来电话，依旧公事公办的语气。梦雪经常给爸妈打电话，明里是问候二老，其实是想打听关于云风的消息。爸爸似乎很明白她的心思，把知道的一切都详细的告诉她。北岛川对云风赞不绝口，不但让云风参加公司所有重要会议，包括董事会，而且和智囊团一起手把手地指导他。电视或汽车杂志的报道中北岛川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是带着云风，云风俨然成了他钦定的接班人。每次谈到云风，爸爸总是非常兴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有时候都忘记问她好不好；在北岛集团任首席顾问多年的梦遥叔叔给她发了一封很长的email，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云风的喜爱与关怀。每次打完电话梦雪的神经性失眠就会复发，云风的未来一片光明，可是没人知道她的未来在哪里。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去年五月冰老师这么说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就像大学第一堂课时那样，让她感觉如沐春风。他迎着光站在外文楼前，阳光格外刺眼，一团杨絮飞过来粘在他的鬓角处看起来像一缕白发。你们有梦想，那比什么都珍贵。起风了，丁香树叶沙沙响，几只乌鸦从楼后噗啦啦飞过来，越过他们的头顶，落到华表顶上，一片荫翳划过他瘦削的脸。就是这个时候，他看着她们微笑着说：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一句极简洁的否定句。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英国文学课上读着小说里的一句没有上下文的Topic sentence。
也许她才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梦雪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出来，抬头看见若兰和紫烟站在花坛旁。“瞧你们这副样子，不知道的准以为你们敬爱的冰老师进大牢了呢。”紫烟夹着烟看着若兰，“你说，像他那样老实巴交的人在北大呆着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博士毕业都五六年了，连间正经的筒子楼房都没混上。他老婆跑了我绝对理解，换了是我，也得跑。*早说过了，上层建筑是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的，他算是活明白了。”紫烟她们眼前吐了个大烟圈儿。
若兰看看梦雪，从她手里拿了一本书翻着，“他说，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未来？现在谁还想那么远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需尽欢。”紫烟微憷了眉猛吸了口烟，“你们怎么都活的那么累啊。”若兰沉默。起风了，树叶沙沙响。
“你们怎么在这儿？”梦雪看看若兰。“等你呢，晚上龙少爷要在王府饭店请客。洛洛和丹青带着摄影社的几个同学先过去扫街了。”紫烟莞尔一笑，“小雪，龙少爷可是点名邀请你，看不出来啊，你这个闷葫芦居然和这种人有故事？”紫烟拍了一下梦雪的肩膀，“小妹妹，一旦成了他的猎物，你凶多吉少啊！”
还没等梦雪说什么，一辆巡洋舰停在她们旁边，龙风坐在车里示意她们上车，紫烟第一个上车坐到副驾驶位置，若兰看看梦雪也上了车。梦雪站在原地正考虑是否应该去，龙风下车走到梦雪身边贴近她耳边轻声说，“亲爱的，有没有想我？”他的嘴里散发着香甜的巧克力味道，她心里忽悠一下。龙风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小傻瓜，想我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龙风说完转身走了，梦雪看着他的背影心开始怦怦跳。这时龙风站住转回身伸手掏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冲她晃了两下，然后迅速收起来回到车里。那不是云阿姨让她送给龙风的长命锁吗？那天晚上睡觉前她决定不把长命锁送给这个大变态，她不想让云阿姨知道就把长命锁包好放到阁楼床头柜的抽屉里，怎么会在他那儿？梦雪还在发呆，若兰喊她上车，她镇定了一下情绪抱着书上了车。
车上了四环，路上车辆稀少，若兰和梦雪坐在后座每人拿着本书看着。紫烟拢了拢秀发扭头看着龙少爷妩媚的一笑，“龙少爷，能不能先给我们透露一下，今天您要和哪位幸运的美人儿订婚啊？”梦雪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龙风。龙风好像没听见，面无表情地开着车。紫烟脸一红，尴尬的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一路沉默车上了长安街，街上行人寥寥，天安门广场空空荡荡，金水桥外一名清洁工拿着一把扫帚弯着腰不紧不慢的扫着地，仿佛上演着一出空城计。龙风猛踩了一脚油很快开到了王府井停好，几个人下了。一眼望去，整条步行街像一个巨大的足球场，宽敞，空荡，说话都带回音儿。洛菊和摄影社的几个同学正在拍骆驼祥子，若兰和紫烟也跟过去。
梦雪坐到剃头挑子雕塑旁的长椅上，静静地望着街对面。龙风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也静静地望着街对面。既然他已有未婚妻，为什么那天还要带她回家？后来她回想在龙风家的情景，龙帆似乎对她最爱的二哥对她怀有特殊感情浑然不觉，卷毛儿和大龙好像是她出现时才意识到的，龙承应该很早就知道，看来龙风纯粹是为了气死自己的父亲才这么做的。新闻里说龙将军还躺在医院里，龙风却要在这个时候办什么订婚宴。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龙承倒下时无比绝望的眼神，一个人变态之后怎么可以如此冷血？
龙风拉了梦雪的手，声音低沉的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完全是。”
梦雪心里一颤，抽回手扭头看他，他望着远处，神情落寞，就像云风临走时的样子。她把已到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龙风冲她淡淡一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两颗心形巧克力，递给她一块儿，自己剥开一块儿放进嘴里。梦雪接了巧克力攥在手心里望着街对面，金灿灿的夕阳映在玻璃橱窗上，窗前几个白色的大花盆儿里盛开着一片火红的三色堇。洁白的花瓣儿，金黄的花蕊，火红的花心。一阵微风吹过，洁白的花瓣儿上一只只火红的蝴蝶在温暖的阳光下翩翩起舞。一家音像店里传来低沉的钢琴伴奏和悲凉的歌声：想笑来伪装掉下的眼泪/点点头承认自己会怕黑/我只求能借一点的时间来陪/你却连同情都不给/无所谓反正难过就敷衍走一回/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远走高飞……远走高飞……
“二哥，小雪，你们跟这儿呢，怎么没去拍照？”阿哲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梅子和大K站在阿哲旁边。龙风冲几个人点了下头。梅子和大K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梦雪和龙风。
梦雪慌忙起来站到阿哲身边，又看看梅子和大K问：“你们怎么在一起？今天不用加班啊？”
阿哲觉察到气氛不对，抬手搂了梦雪的肩膀。洛菊，若兰和紫烟走过来和大K贫嘴，大K毕业后做了娱记，忙得见不到人影。阿哲贴近梦雪耳边小声说：“我去找梅子拉广告。云风要回来了？高兴点儿！”梦雪点点头，小声说：“生日快乐！”阿哲笑了。
龙风这才站起来，“走吧，吃饭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跟着龙风进了东方广场。梦雪抬头看到前面的一扇门站住了，“噢，差点儿忘了，我得去帅府园胡同给云阿姨买狗不理，她还在家等我呢。”她向阿哲挥挥手转身刚要走，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刚在车上不是打过电话了吗？”龙风贴到她耳边冷冷的说，“亲爱的，是不敢去吧？”
梦雪一个激灵，挣脱开龙风的手故作镇定的说：“有什么不敢的？”跑了几步和同学一起进了不见不散。
进了门梦雪不由自主的向墙边那张桌子望去，她的心几乎跳了出来。雪飞穿着两年前和她一起买的那套西装和天骄面对面坐在桌子旁。雪飞面前摆着梅菜排骨饭，天骄面前摆着什果红豆捞，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们的眼睛深情的互相注视着。阿哲过去和雪飞打过招呼和几个同学坐到餐厅的另一边。梦雪停住，手在微微颤抖。原来雪飞早就回北京了，没联系她是根本不想见她。龙风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她的手冰凉。她已无力挣脱，龙风几乎是拽着她走进去。
雪飞看见梦雪和龙风愣了一下，站起来微笑着迎上去，“二哥。”龙风冷冷的盯着雪飞点了下头。雪飞看着梦雪极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刚阿哲说你回去了。”梦雪面无表情，沉默。天骄站在雪飞身边冲龙风和梦雪得体的微笑，她和雪飞手腕上都缠着五彩线。时间过得真快，又是端午节了。
“噢，正好。”雪飞回身从地上拿过一个纸袋子递给梦雪，“姥姥让我给你送粽子呢，本来准备晚上过去的。”又扭头问天骄：“五彩线呢？”天骄从兜里掏出五彩线递给雪飞，雪飞接过彩线微笑着看看梦雪，意思是要给她戴上，梦雪赶紧把纸袋子放到地上，伸出手，尽量自然的问，“姥姥姥爷都好吗？”
没等雪飞答话，龙风挑起五彩线冷笑，“这东西真能辟邪？”他说着把彩线揉成一团扔到地上，然后冷眼看着雪飞脸上极其复杂的表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过去了。”他巧妙地加重了我们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