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姑娘。」主仆四人阔别经月,难得旧地重逢,不禁喜极而泣。「我们可想死你了。」
「你不告而别,艳姨娘把气全出在我们身上,你瞧。」亚娟撩起裙襬,小腿上一条条竹藤鞭过的血痕犹清晰可见。
「我们也是一样,统统被打得皮开肉绽。」亚萍哭丧着脸泣诉。
「我回去找艳姨娘理论。」她误打误撞被逮回豫家,这事艳姨娘应该知道才对,为何还要怪罪她们呢?
「不,你千万别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你们……不回风軒了?」
「是的,我们今儿算准了你会来这里,才特地冒着生命的危险到此等候,希望你能带我们一起走。」亚倩露出藏在袖底的细软,以表明決心。
「可是我……」她是泥菩薩过江,自身难保呀。
「风姑娘你可不能拒绝唷,我们会这么做全是受了你的精神感召,決心向你看齐,弃賤从良,重新做人。」亚倩大义凜然地把下巴抬得老高。
「对呀,如果你不带我们走,一旦被艳姨娘逮回去,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亚娟深怕盼盼会跑掉一般,从刚刚就一直挽着她的臂膀不放。
「这……」盼盼没想到自己一时之间居然变得神圣而伟大了起来。「好是好,不过我总不能就这样走。」她几年来所攢聚的全部家当都还留在离别楼,就这么走了,岂不太便宜豫顥天那恶男。
「你现在住哪儿,我们去帮你收拾行李。」
「怎么会有此一问?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已经被豫顥天给捉回紫宸堡了?」
「是不知道呀?」亚倩等人的肩胛同时垮了下来。「怎么会?你不是已经逃掉了?天吶,你竟然没逃成,那我们怎么办?」
原来她们还不晓得,这就难怪艳姨娘怒不可遏,要把气出在她们身上。
「那个豫老爷对你好吗?」亚倩失望之余,仍不忘关心盼盼的安危。
「一言难尽。」盼盼自嘲地苦涩一笑。她脱下皓腕上的玉鐲放入亚倩的手中,道:「你们先到永福楼暂住两天,我回去想想办法,除非老天爷要绝了咱们,否则一定可以想出个万全之策。」
亚倩伤心地把玉鐲还给她。「钱我们还有,你不要担心。我们就先到永福楼等你的消息,你一定要来哦。」
「为预防阿辉他们找来,我们最多只能在那儿等你三天,三天后你要是没来,咱们就自己走了。」亚萍难过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唏哩嘩啦。
「别难过,我保证无论如何会赶来。嗯?」
依依难捨地和众人告别后,盼盼一刻不敢耽搁,马上赶回紫宸堡。
下到山脚下时,忽地狂风一捲,柳枝乱顫,接着连声霹靂,暴雨下黑了天地,天空现出一道縫似的,水嘩啦啦的往下泼。
盼盼正愁找不到足可遮风避雨的地方,供奉着吕洞賓的小庙那头又惊传:「土匪抢劫啊!快来人,土匪呀!」
惨烈的呼声甫落,即见一大群人往山底下跑,分不清是香客还是毛贼。
盼盼顿时方寸大乱,立在一株大树下,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徬徨在当场,任由人潮推挤至一处十里亭。待她勉定心神时,赫然发现,人都逃光了,只剩三、两个和她一样脚软的女子,委在草地上挣扎。
「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毛贼手握大刀,一副兇神恶煞的模样。
盼盼仔细一瞧,嘿,这不是在大街上看到的和尚吗?莫非他们是故意乔裝,混跡在香客之中,再伺机遂行抢夺财物的目的?
她最痛恨这种不事生产,好逸恶劳,只会逞兇斗狠的行径。当下壯起胆子,挡在那可怜妇女面前。
「你给我住手!」虽然她很用力的斜眉歪嘴,裝出泼辣样,但效果却并不太理想。
「活得不耐烦了你,敢来挡老子的财路,看我不把你——你……」那毛贼不看她犹没察觉,一看即大吃一惊。「姑奶奶,是你啊?」
「好啊,原来是你这臭小子。」她认出来了,这些人就是上回在西冷桥畔遇见的那一帮小土匪。「姑奶奶不是告诉你要自力更生,怎么又出来抢东西了?」
「我……手气不好嘛。」叫一个小妮子姑奶奶已经有够没脸了,还当众被训,真是跌股跌到姥姥家了。要不是他们老大说过,当绿林好汉就要讲信用重义气,他说什么也要把她捉回去给他们老大当押寨夫人。
「喝!你不但当强盜,还兼做赌徒?太墮落了,回去好好反省,认真找个差事营生,听到没?」
「可是我们……」毛贼们愁眉苦脸地道。「要是我们没抢点东西,回去我们老大一不高兴会打人的。而且没有钱,家里的妻小怎么办?」原来他上头还有一个山大王。
「你这种人还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你?」给踩扁她也不信。
「是真的,姑奶奶,他老婆可漂亮了。当然,和你是没得比啦。」小土匪憨憨地笑了笑。「时局不好,生活难熬,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宋室南遷茍安,人民也跟着茍安。朝廷不振作,百姓当然也就不长进。她自己不也是因为「不得已」才被卖入醉颜楼的?
同是江湖沦落人,特别能体会彼此的艰难。盼盼摘下发上的金簪、珠环连同腕际的玉鐲一併递子那毛贼。
「这是我仅有的,你们拿回去交差吧。」
小土匪们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要僱轎子送盼盼回家。双方一阵推托拉扯,竟把那位「山大王」给引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体魄壯硕,眉目深长,高踞马背上,显得威风凜凜。
「姑奶奶,这就是我们老大。」小毛贼忙把盼盼给的手饰上呈给山大王。
「姑奶奶?」他寒光潾潾地打量着盼盼,盼盼则惊惧交加,吓得手脚不停哆嗦。「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她给我抓起来。」
「谁敢!」豫顥天幽灵也似地从山岰后疾步向前,一把将盼盼搂进怀里。
………
第五章
盼盼听到房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合上,旋踵她整个人被丟到床榻上,他巨大的手掌往她左脸摑出火辣辣的五指红。
「这就是违抗我命令的后果。」他盛怒难遏,右手再度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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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不怕死?好,我让你求仁得仁。」他剑拔弩张地,以为自己够冷酷,怎知那充满风暴的手于空中趑趄良久,却再也摑不出第二掌。
「说,你和擎天寨的宋靖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的玉鐲子会在他手上?」当他得 知盼盼偷偷出走时,已是雷霆大怒,花了一整个晌午总算找着了她,却又发现她和一群盜匪牵扯不清,更是人士澆油。他这一生从没打过女人,即使当年忆容有违妇德,他都忍了下来。然对她却……这火气来得如此猛暴,如山川激流,一下就淹没了他的理智。
盼盼不言不语也不动,只是抚着脸颊,安安静静地流泪。她不想解释什么,也不需要他了解什么,这一掌把她仅存的一点遐想和眷恋都打碎了。
倘使熬得过这三天,她发誓会离他远远的,最好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我在问你话。」语气中荡起不耐烦的火药味。
「我听到了。」为了最后一线生机,她必须努力隐忍。「我不认识你提的那个人,在杭州,每个男人都可能是我的恩客。」
「住口!」他兇狠地将她拎起,眼对眼鼻对鼻地瞠视着。「不要惹我,把我惹火了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现在的日子好过吗?充其量我不过是你洩欲的工具,在你眼里,我仍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妓女,只是出卖灵肉的场合不同而已。」抹去婆娑的泪水,她坚强地挺直背脊,要求自己绝对不露出乞怜的神情。
鏗鏘的语调,一字一句刺进豫顥天急剧起伏的胸臆。
两人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千重山万重水。
「你是我的女人,我有权知道一切。」顫抖的手,想为她拭去耳鬢的泪珠,她立即别过脸去。
「是不是得等我化成灰燼以后,才能获得解脱!」盼盼无语地坐起身子,一件件卸除身上所有的衣物,直到完全光裸为止。「这就是我的一切,烂命一条。」
豫顥天先是一阵急怒攻心,转眼见到地上的软冑甲,旋即释怀。她不是去私会情郎,一个怀着异心的女人,不可能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通风如临大敌。但,她究竟到保俶塔寺做什么呢?「你很懂得激怒我,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人生艰难唯一死,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盼盼钻进被子里犹不知死活的问:「你还要继续打我吗?否则我要睡觉了。」
望着她翻身朝里,裸露出的一小块光滑背脊,豫顥天不禁浓眉愁结。
这小女人脾性之刚烈,和他几乎不相上下,会是上苍刻意派来懲罰他,只因他曾经寡情冷落辜负了另一名女子?
他于床畔佇足良久,冷鷙的外表下实则思绪如涛。为何失控?猛兀的烈燄因何而来?是妒火?为一个买来的青楼女子?果真如此他一定是中邪了。
※ ※ ※
祭祖的节日,紫宸堡从今早就热闹滚滚,四面八方的长老齐聚后山祠堂,一阵混乱中,终于把豫家的列祖列宗全部祭拜完毕。
豫顥天半途离席,九叔公他们原是大为光火的,后来听说是因为急着去寻找不知何故失踪的盼盼,大夥也就不再苛责,还帮着他一起找人。
「顥天这孩子也真是的,人找回来也不通知一声,害咱们像无头苍蠅一样,累得两条腿快断掉。」嬸娘一屁股歪向太师椅,把原已坐在上头的五叔挤到边边罰站。
「就是嘛,一回来就躲在房里大半天不肯出来,搞什么东西?」豫子錫挺巴望盼盼能出来唱个小曲,她甜柔的嗓音可是天下一绝。
「搞什么东西还要问,你没年轻过吗?蠢蛋!」
「不对,顥天不可能把咱们大家丟在这里,自己风流快活去,这不像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