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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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中人-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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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但我其实另有目的,我还想听听他说些什么,我觉得他还会谈起这件事,我想知道他是怎样评价的,但他一直不开口。

  树林已经淹没了我们,我们向里面走得并不深,我怕老人回来,确见不到我们的踪影。但陈冰求并不理会这些,他告诉我说,老人见不到我们时,必然会追寻着我们刚刚留下的脚印找到我们。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老人的确擅长追踪,他就像一条永不老去的猎犬,任何变化他都能觉察。

  但在这里我们仍然毫无所获,树林太过浓密,草本植物在这里很难存活,没有阳光,空气也似乎凝固着。只能看到满地错踪复杂的长满了青苔的树跟,这里没有青草,马儿啃噬着坏死的树皮上依附的地衣和一些低垂到地面的树叶。这里除了阴暗和寂静,有的也只是森林的古老带给我们的不解,我们了解什么呢?我们在大自然面前只会感到敬畏,因为我们没法读懂它,我们对它充满了好奇,我们一开始总是好奇,但总有一天我们会习愦。所谓好奇,只不过是那些对末知的恐惧,当我们了解我们曾经恐惧的事物后,我们就会反过来想尽办法对付它。我们不应该只是这样。

  我们在树丛中走着,头顶是浓密的树叶,身旁是一棵棵笔直而又粗大的树杆,我突然在几株高耸入云的松树丛中,看到一棵刚刚被伐倒的云杉。次木贼还没来得及截去树枝,白色的带着纹路的碎木片溅落在树墩周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从年轮上判断,这棵树已经在这里平静的生活了两百多年,树杆很直,并且在树梢才有几簇浓密的松针。盗森贼们下手太狠,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么一棵古树的。

  我人痤树林里出来,一句话也没说。对于盗森贼的不悄已经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只是这么大的树被放倒了,实在令人疚心。

  我们来到湖岸时,老人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他告诉我们,他在河岸发现了一些陌生的足迹,他认为是刚刚留下的。他认得出来那些闯入者的足迹:那些在行路时横在空中,挡在眼前的树枝被用锋利的刀具削断,并被随意的践踏在脚下。甚至有些树杆上还被夸张的用刀作了记号,他们竟然有胆量明目张胆的来砍伐木材?老人告诉我们,他追寻着足迹向河的上游走去,他有些担心,如果盗木贼过了河,或许进了这座村庄,他会很难继续找下去。但事实也的确如此。陌生的脚印进了村,湮没在了村里那条围满了各种各样的大树的树阴下那条已经踏实并铺上了石子的小路上。

  老人变得很沮丧,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枪口朝上抵在他握住枪管的那只手的大拇指上。我盯着他看了一眼,他竞比谈论那只失踪的狗时还要显得苍老和失落。

  我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弄得不知所措,我不安的蹩了薄暮舟一眼。我有更加强大的理由不带她出来了,但一央说这些又能挽回什么呢?我想带她出来看的,是那片在若薄溪的乡间看来如此美丽,如此令人向往的森林。在那里,云变得多彩,风吹得神秘,鸟叫得欢喜,河流得清澈。在那里,天空是蓝的,树林是蓝的,湖水也是蓝的,惟独花的颜色叫人觉得绚目。但我又看到什么呢?我看到薄暮舟扶着马鞍,邹着眉着认真的听着,她一言不发,但我还是看出来了,她或许是想回家了。

  老人告诉我们,他最害怕的事情又发生了。他说,他最不希望看到若薄溪的人会在某一天跑进这片丛林来砍伐这片护佑着他们的森林。他说,他以前抓到过一个砍伐这片森林的本地居民。他没有提他的名字,不过我能猜到是谁。他没有放过他,他捉住他,想让全村的人都看看,他不是好惹的,他并不是待在丛林里的野人,他有自己的职责,或许说是信仰,他说过的。

  他没有提他捉住盗木盗后几天就不告而别的儿子,他或许仍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联。他叹着气说道,他费了非常大的劲来赶跑那些盗木贼,但结果又怎么样呢?结果是居住在若薄溪的本地村民,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代人都授惠于这片森林的原居民,有一天他们也会跑来砍代这里的树木,而且做得并不比盗木贼们差。

  我很难想象。我突然觉得若薄溪正处在水深火热,甚至是危在旦夕的时刻,我不知道它还受着来自哪个方面的影响。我知道的,了解的:移民,房地产商,地质勘探队。盗木贼我们不做讨论,因为它们的存在已是经历了无数个受尽磨难的年代,但想想修进村子的公路,它们给了盗木贼机会。我并不知道,我担心这些变化,担心这个宁静的无知山谷会被悄悄溜进来现代文明摧毁,担心生活在这片美丽而又富饶的土地上的居民,我怕有一天醒来,发现窗外已是一片荒芜。但最令我不安的,或许是不会再看到薄暮舟那又弃满诱惑力的天真的大眼睛,不再看到这片曾经是如此宁静的土地带给好怕平和与安详。我害怕什么,我已经分不清楚,我环顾四周,一切都还在。我把目光停在他身上,我望着她,看到那张消瘦的脸,那张疲惫的脸,还有那单薄的身形,以及在我的帮助下才能蹬在马镫里的那双让人心碎的脚。她穿的是一双红色的鞋子。我扭过头去,我觉得远山更加模糊了。

  陈冰求摊开双手,默然的朝我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式,然后走到那两只狗身边,蹲下去揉着那毛绒绒的脖子,和它们戏闹着。我能从这无奈中体会到他的想法,他无法理解老人的执着。或许他是一个有远见的人,面对老人的话,他觉得很遗憾,因为他知道在某一天,某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都将呈现出与老人心目中的故土完全不同的样子。

  或许这是必然的,只是老人没有预见到。他要是能像他话中说的那样。三十年一个轮回之后,如果他活得够久,再向后推三十年,然后六十年。在这个风云变幻,时过境迁的年代,他又将看到怎样的若薄溪?要知道,在历史的长河中最难以捉摸的:物换星移。时间,它是能将任何东西摧毁的。但现在谈论它并没有什么意义,况且老人也许不会明白。

  下午,天上居然开始下起雪来。雪下得并不急,雪花从深邃的死灰般的上空飘落,在森林和湖水中湮没,在灌木林和草丛中融掉。寒潮过早降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并且这一轮从山脉另一面刮来的风雪也没有影响到这里,落在地里很快就化掉了,早雪并不能将大地银装素裹起来。不过,我想,当大雪覆盖这片森林,这片草地,这片灌木林后,呈现在眼前的又会是怎样一幅景色呢?

  我害怕薄暮舟淋湿,我想带她回去。

  老人没有再说什么,他背起猎枪走在前面,他穿成暗灰色,样子显得很模糊,仿佛要溶入这片阴霾。我牵着马跟在老人身后,陈冰求走在最后,两只狗则在互相追逐着。我回过头,望了一眼在雾中变得灰朦朦的世界,我觉得不光只有老人被这片阴云淹埋,借着这场雪,借着从湖中腾起的水雾,我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溶入这幅景色中。我不知道有人在远处看到这副画面时,他会怎么想。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我能听见它落在草从中的簌簌声和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地上的雪已经来不急融化,山谷开始变得苍茫起来。

  “太美了!”看着模糊的山峦,昏暗的地平线,迷漫着雾气的湖水,变白的草地和树林,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又神奇。没有风,只能听见狗的喘息,马儿打着响鼻,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什么,它们的声音不会打破这片宁静。

  “太美了。”陈冰求停下脚步,在进入森林的时候,他站在开阔地的边沿,望着那片在远处已经渐渐隐入雪中的远山和河流。“我要离开这里,真是一种讽刺,真是一种亵渎。”他说。

  我停下步子,但我没有理会他。我突然发现,对于这个迟早会离开的人,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感叹,我也会变得无动于衷,变得毫不在意。那一刻,我竟然觉得陌生起来。我知道我们都互相保留着一份对各自的怀念,保留着一份真挚的情感。每一次见面,我们都会觉得短暂。然而正是因为这份无形的牵挂,正是因为无可避免的离别,使我们变得陌生,觉得这一切都会在转眼间失去。因为这必将到来的离别,使得一切看起来都不重要了,而当真的离别时,我又会觉得挽惜。我能猜到他会向我挥手,说“再见!”因为他觉得离别后,我们还会见面。但我希望他会没有告别的离开,像维一柯一样。因为我害怕离别,我希望他能默默的远去,我觉得那样对大家都好,不用各自怀念,不用伤感,不用依依不舍,因为我这一切都无法预见。

  回到木屋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我把薄暮舟抱回轮椅中,老人默默的卸下马鞍,把马牵回马棚。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直到送我们离开时,他才透露了令他不快的密秘:有人毒死了他的狗,他很忿恕。他说,这已经是第三只了。他无法忍受别人这种近乎残暴的做法。狗在从林中狰扎了很久,地上被刨得零乱不堪。老人找到狗的时候,它还啮着牙,痛苦的呻呤着,从嘴里流出已经变乌的毒血。

  “它跟了我这么多年啦!”老人依然重复着那句话,包含眼泪的双眼肿胀而又血红。他的目光注视着地平线外雪雾苍茫的暮色,悲怆的说道,“他们竞然毒死了它,那些胆小的家伙不敢靠近它。它曾经咬过一个盗木贼,从大腿到膝盖,裤子被撕破了,脚上咬得血肉模糊,它是很勇敢的,那帮家伙肯定害怕这个……”

  我望了一眼被树丛淹盖着的小路,老人还在述说自己的不幸,我觉得我要回去了。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老人终于不在说话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沉默,在孤独中你只能这样,心里想着的事情,确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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