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试着探看刚才马晓崇反复敲打的位置。除了空气还是空气!
他刚才撞鬼了?!
酷夏接近尾声。台风季尚未来临。傍晚时分,苍蓝天空逐渐转为玫瑰色泽。我窝在沙发里看刘德华、张国荣和宁静版的《上海滩》。外婆厌弃空调,尽管沙发上铺着凉席,屋里转着风扇,我还是闷出一身汗。电话铃声响起,我和爸爸都懒惰地假装没听见。妈妈在5步开外的厨房里满手泡沫地刷碗,发起雌威怒斥起爸爸,老头瞪我一眼,无奈地转身去接了。〃找你的!〃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沙哑声音,热情有礼:〃打扰啦,我是马晓崇的父亲小马,请问你是他的朋友自由鸟吗?〃
〃是,伯父!您好!〃自上次鬼节夜上赤佬山遭遇了诡异事件,把马晓崇摇醒后大家即刻下山回家。之后,我已经一个礼拜没和马晓崇联系了。
〃那个,一周前,我儿子是和你一起出门的吧?麻烦你能不能过来我家一次?我儿子有点奇怪……电话里讲不清爽……〃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马家在上海有名的老式街坊彩虹街上。在乘凉街坊热情的指点下,我和拉拉很快找到了马家。他家门框边的墙缝里还插了面小国旗,虽然有点褪色,但一下让我肃然起敬。
〃快请进快请进!〃马晓崇的父亲马建国身材矮小,头发花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得多,但神情是朴实醇厚的。把我们一拉进门,他立刻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马晓崇母亲林香桂膀粗腰圆,比马建国高整整一个头,掀开过道里被厨房油烟熏染得粘手的塑料珠帘走出来,尖利着嗓门愤怒地呼啸起来:〃辣块嘛嘛,你们这些小鬼都寻死哪?把鹅家晓崇闹腾成什么样儿啦?鹅非找你们家大人算帐不可!〃
〃别嚷嚷,好好说好好说!都是小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搞清爽。〃马建国连连拍抚妻子:〃到前厅坐下来说。〃
我们被引着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前厅兼夫妻俩的卧房里,在一张黯淡破旧的沙发上坐下。
〃推算时间,是和你们一起出去玩的那天最有关联……才麻烦你们跑这一趟。〃马建国皱着眉头:〃这几天来,那孩子有时候还挺正常的,有时候就……〃
〃啥人?啥人在辣块里嘎?!〃背靠窗户坐在桌边的马母突然把视线投向黑暗的长过道,颤抖的话声里充满了惊悚感,引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客厅的白炽灯光被中厅的门框阻挡住,在楼道口形成强烈的阴影。寂静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血红色人影一动不动地矗立在狭窄的过道里。灯光只打到人影光着的脚面上,脚指甲上涂满了艳丽到刺目的红色指甲油,而那双脚骨骼粗大,汗毛丛生,分明是个男人。
人影象梦游人般迟缓地移动过来。绣满了牡丹的血红色旗袍也一点一点在灯光下展露出来。
终于移动到灯光下,我们四个人又是惊异又是恐惧,一时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马晓崇紧绷着一件老式的新娘子才穿的富贵旗袍,衣服的后背全部扯脱了线;脸上扑满了厚厚白脂粉,画了歪歪扭扭的长眉毛,嘴唇用唇膏涂得鲜红,有不少还涂到下巴上,活像刚喝过人血没擦嘴。如此浓妆艳抹的一张尊容却毫无表情,说过分点,象一具即将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死尸。
※虹※桥※书※吧※。
第30节:光月道重生美丽(三)(2)
马母扑到马晓崇身上,呼天抢地地哭叫起来:〃辣块嘛嘛地你做啥啊?穿鹅结婚的衣裳做啥?鹅地儿啊……〃马晓崇任凭他母亲撕扯叫喊,依然是双目空洞,蜡像般纹丝不动,让人不寒而栗。
我和拉拉退到厨房门口。我皱着眉头把鬼节夜耍四角游戏时摸到穿丝绸服脊背的事件告诉了拉拉。现在想想,也许那丝绸衣服正是旗袍呢!拉拉从裤兜里摸出数码相机:〃那天晚上我拍了不少教堂照片,你约我出来时我正把数据都倒进电脑里查看,你猜怎么着?〃
〃恩?有拍到灵异现象吗?〃
〃根本没有教堂!我拍到的全是树木和天空!就是说,我们那晚所见的,很有可能全是幻觉!我们只是上了山,然后在一座不存在的教堂里玩四角游戏!照我看,我们是惹上什么怨灵了!此刻正附身在马晓崇身上!〃
我嘴角的烟同一身鸡皮疙瘩一起掉落在地。我对伤心无措的马建国说:〃伯父,我想看一下您儿子的房间,可以吗?〃
马建国把我们带到二楼,打开马晓崇的房门,我们都惊呆了。
狭小的阁楼房里,桌上、床上、地上、窗台上,到处都是写满了字迹的纸张。马晓崇似乎是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急于想表达什么。关在房里的他写遍了所有能找到的信纸、包装纸,有的甚至写在废报纸的空白处。最后连报纸也没有了,他就在墙上写!
字迹虽然歪扭,但却清秀,我屏住呼吸细细地翻阅,越来越确定这是一个亡魂透过生灵之手写来的故事。附身在马晓崇身上的亡魂,是一个生活在旧上海的富家千金,名叫锦佩之,出生在茉莉花盛开的夏夜。父亲送她去美国留过一年洋,有个英文名Mary,她更喜欢朋友称呼她……美丽。
为了让不时发作的马晓崇彻底恢复正常,了解亡魂的诉求,我和拉拉、陈岚花了不少时间整理亡魂书、查阅大量当时的背景资料、再加上许多推测和揣摩,终于大致还原出70多年前发生在上海的一则传奇故事……
1931年6月10日。施高脱路上的锦公馆在婆娑树影下亭亭而立,花匠在园子里修剪一株株花期将至的茉莉,两个阿妈正同来送菜的小贩争讨蓬蒿菜是否新鲜……看起来安静祥和,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树梢顶的初夏阳光悄悄爬进二楼东南阁的小姐房,窥见栗色的柚木地板上破碎的小天使像和花瓶、凌乱的白色床单上尚有泪痕的枕巾……便知这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夏日。
至少对锦家二小姐来说如此。此刻,17岁的锦佩之真真正正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绝望。
父亲锦汝焕今早在餐桌上喝着豆浆吃着油条,平淡却是斩钉截铁地告知她:〃已经替你许好了人家。如今时局不稳,你早早地靠上一个能干的人,我和你妈也好放心。〃
锦佩之横在唇边的银勺〃叮〃地一声掉落在牛奶麦片粥里。
身侧的母亲低垂下眼帘,扯动了嘴角,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爸爸,我还不想嫁人!我已经和丽莎约好了,明年还要一起到英国念女校去!〃
父亲从佣人手上取过湿毛巾擦擦手:〃对方是国信银行董事长郑筱丹的三子郑元磊。年纪上比你大一些,大约32岁,郑家三个儿子里数他最伶俐能干,将来最有希望承接衣钵。上海越来越乱,我也思虑了很久,你们结婚,无论对你自己,还是对我的生意,都有最大好处。〃
锦佩之的手微微颤抖,血气冲上面颊:〃我可不是你洋行里的货物!我有自己主张!〃
〃真后悔不该送你去美国。读书越多越不贤德!对女人来说,结婚就是最大幸福。想你妈嫁给我时才16岁……〃
〃那又怎样?你不还是讨了窑姐在外面做小?!当我和妈不知道!妈哪里有幸福……〃
豆浆暴雨一样扑面浇过来,〃你若不答应,一天也别想出门!〃父亲摔了桌子,转身而去。
白色浓稠的豆浆从头发一直沿着眉梢睫毛往下滴落。那味道,有点腥,有点苦。母亲轻声呼唤佣人过来帮小姐擦洗,佩之推开她,象头红了眼的蛮牛般冲进浴室,撞上门,放开水龙遮盖呜咽。
虹桥门户网。
第31节:光月道重生美丽(三)(3)
Shit。
日头一点点升起来。锦佩之把自己关在房里连中饭都不吃。佣人敲了半天门,最终放弃了。汽车喇叭声在街上响起,随后是〃康郎郎〃拉开铁门的声音。又有人来拜访父亲了。至于是谁,锦佩之完全不想知道。
过了半晌,敲门声十分有节奏地响起,一个成熟男子带着微笑轻声道:〃佩之,开门。〃
佩之跳起来拉开门,门口站着表舅王叙骢。
虽然老爷下了禁令,门卫也决计没有想到小姐会装扮成男子匿身在访客的车上偷偷溜出去。车开出了施高脱路,锦佩之就气呼呼道:〃表舅,这就带我走!我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我只可怜母亲……她那么逆来顺受……但我决不想和她一样!〃
王叙骢开着车,笑:〃是你母亲打电话拜托我的,怕你闷出病来。本来赶到上海有事,现只能带你一起去散散心了。你扮着男装正好。我要去的可不是没出阁的女小姐方便去的地方。〃
锦佩之立刻好奇起来。表舅比她大9岁,少年时常受锦母照顾,和佩之交情也好。这几年来,他只身北上在东北讲武堂学习军事,听说也参加了一些战事,见识卓越、勇猛果敢,颇受边防军长官赏识。可今天他一身简简单单蟹青色长衫,戴一幅墨镜和白色礼帽,丝毫没有军人气息,倒象个商行掌柜。
〃去执行秘密军令么?〃佩之到底是17岁的孩子,眨眼间把自己的烦恼抛到了一边。
〃不,只是参加一个祠堂的落成典礼。〃
佩之立刻明白了:〃是杜月笙家的祠堂开祠典礼!〃
少年时几乎是爬着离开高桥的孤儿杜月生,从削水果抢烟土拎包跟班起家,拜山门入青帮、笼络门徒兄弟,如今背靠租界洋人、面迎政府军阀、涉足商界业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已成为达官显贵都争相结交的〃海上闻人〃。人到了这个境界,便要收起刀斧、含笑讲经。杜月笙衣锦还乡重修祠堂,迎来的各路贺客几乎踏平了高桥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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