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旅馆,周围虽是白天却有些昏暗。早上开始云就很多,但并没有这么灰蒙蒙的。多半马上就要下雨了。
山村自己先坐进出租车,然后是宏国。有泽一直矗立在旅馆前,直到车消失在视野之外。山村蜷进座椅打盹,被司机拖长音的自言自语的“啊……”惊醒。果不其然,上车之后下雨了。
宏国面向窗外,一直注视着渐渐湿润而平淡无奇的街景。
“这位客人,已经到了。”
直到司机开口,山村一直在后座上熟睡。
“你先出去啊。”
说完,宏国并没有动。会看向自己应该是听到了,却没有反应。
“叫你出去!”
加上比划手势,终于下了车。山村付完钱下车,便一路跑到公寓。雨势比看起来还猛。冲到屋檐下再折回,等宏国跟上来,从自己下车到跑出去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雨里。
宏国右手的塑料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烧个精光的家里什么都拿不出来,说着“无论如何都是必需的”的有泽买给宏国的几件内衣和换洗衣物,那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过来。”
山村一边叫他一边走上铁制台阶。略微拉开一点距离,“咣咣”的吵人脚步声跟在身后。即使登上台阶到了家门口,台阶仍发出刺耳的噪音。回头一看,宏国站在台阶中段,像小孩一样跺着双脚。
“你在干吗?”
从那兴高采烈的表情看来显然是在玩。这家伙,脑子里缺根筋吧,山村觉得有点不爽。
“别犯傻,到这边来。”
宏国无视山村,继续跺着脚,还唱起了奇异的歌。屋前人行道上的路人无一不回过头,投来讶异的目光。羞得无地自容的山村走到台阶中间。
“你给我安分一点!”
山村一把抓住正起劲的男人的手腕,拖上了台阶。
“别在楼梯上玩,吵死了!”
即使对他发火,宏国仍咧嘴笑着,在旅馆时的面无表情像假的一样。山村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怒从心起。
如果以后无论昼夜,每次都“咣咣”地上楼梯的话可真让人受不了。山村在宏国面前蹲下,敲了敲膝下和跺过的双脚。要是小狗小猫,捣乱之后就要当场喝斥,山村听以前交往过的男人说。不通人语的动物的话,这样就是告诉它“这么做不对”让它学习。
“不要再在楼梯上玩了。”
宏国一脸茫然。山村嗤鼻,从侧袋里掏出家门钥匙。……“哐哐”,奇异的踏步声响起。身旁的宏国跺着双脚,偶尔又蹲下敲敲膝下。大概……是在跳舞吧。这个白痴不知道自己被训了。压根没明白。还不如小狗小猫。
山村把不停踏步的男人带进屋里。要是被住在隔壁的唠叨大妈看见了,以后就麻烦了。
山村踢掉鞋进入房间。沙沙地挠了挠头,有泽面前看起来弄得人模狗样的头发瞬间散乱。一边踢开旧杂志、塑料袋还有脏衣服一边往前走,山村摘下平光眼镜扔在桌子上。随后仍穿着西装就坐在床上。
山村呼地叹了一口气。才一开始就这样,前景堪忧。本以为不会说话,有他在也不成麻烦,谁知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果然太轻率了啊……山村开始后悔了。
榻榻米被踩得咯吱响。一睁眼看到宏国脚下,山村怒目以视。
“把鞋脱了,混账东西!”
宏国仍穿着湿透的休闲鞋站在屋子正中央。大概用手指着明白是在说脚下的事情吧,宏国一直盯着地上。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穿着鞋在榻榻米上踏步。山村心里不禁火冒三丈。
“不是叫你脱鞋吗?你来日本到现在都干什么了?到别人家要脱鞋是常识吧?这种事情都没教过吗!”
即使吼他也完全没有脱鞋的意思。山村把步子踏得“咚咚”响,走向宏国。
“坐下。”
似乎听懂了单词,宏国抱膝坐在原地。山村举起他的脚腕,一只一只地脱下休闲鞋,示范似地向玄关扔去。玄关处的门发出“咣咣”的巨响。
“鞋脱在玄关。”
山村恶狠狠地说。宏国盯着鞋扔过去的玄关,忽然站起身,踢起放在那里的塑料袋和纸屑等物。
“别踢,笨蛋!”
宏国在屋里转了一圈,走到厨房径自打开了冰箱看向里面。当然,一片荒凉。
山村从上衣里掏出打火机和香烟点燃,尼古丁稍稍吸收了些许怒气,化作白烟飘散开来。
宏国合上冰箱门,右手拿着两个鸡蛋。山村既不知道居然还有那种东西,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搞不好是去年的。宏国在流理台一角磕破鸡蛋,吸食里面的蛋液。用同样方式吸完另一个,宏国伸舌舔了舔嘴唇。“拉肚子拉死你”,对着那十分满足的脸,山村骂道。
下午5点过,强烈的空腹感向刚从白日梦中睡醒的山村袭来。怎么这么饿?偏过头,山村想起今天早饭午饭都没吃。早上睡懒觉,白天被宏国的白痴行为气得够戗,一肚子火就睡了。
山村刚从便利店回来,宏国就从床和衣架中间一骨碌坐了起来。上半身全裸。先前走动的时候还穿着,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
山村把桌上的杂志和圆珠笔扫到地上,并排放上两个便当。给宏国的是廉价的海苔便当,自己的则是幕内便当。显而易见的厌恶决定了食物的差别,但宏国对此毫无感觉,哗啦哗啦地拆开给他的便当包装,用手抓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那模样与其说是豪放,不如说是野兽派。山村连吃自己的便当都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野兽般的进食。
宏国喝了一口宝特瓶里的茶便苦了一张脸,之后再也没碰过它。吃完大约1/3,仔细地舔净油污的手指,凑到自来水龙头上喝水。一吃完饭,宏国就躲着垃圾在榻榻米上躺下闭起眼睛。饭来张口,吃饱就睡,简直就是动物。
剃光头又碍手碍脚,可一旦安静下来就不再像是个用手抓饭吃的男人了,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22岁男人躺在那里睡觉。
沙沙的雨声越来越大。可以看到雨滴敲打着窗帘大开的窗户上。山村从冰箱里取出啤酒。
居高临下看到宏国小小的乳首变硬变尖,山村蓦地咽了一口唾液。明知那是怎么回事,仍不禁动了欲念。和看写真和AV时起反应一样,只是生理反应。无论对于未开苞的小处男,还是大腹便便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乍看之下宏国都在狩猎范围内。身材虽瘦却紧致,臀部的形状也很漂亮。
发觉自己在用目光舔舐那具身体,山村走到窗边靠墙坐下。一边看着远处的写真,一边喝了口啤酒。
自觉自己的性癖是在中学。和大多数“同志”一样,很自然地开始留意男人,很自然地想要和男人做爱。当然这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同年级有一个娘娘腔,那家伙三年来不停地被自己欺负。那个家伙被自己拖到校园的角落里白眼相加,说起来那时以为自己大概也是同样遭遇。
17岁时第一次和男人上床。打工的地方有个gay,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的性癖。得知山村没有经验,那家伙便带山村去了常泡的店子。那天,山村和第一个来搭讪的男人在店里的厕所做了。对方的长相名字都已经忘了,只有那嘶哑的喘息声,以及脖子上传来带着汗臭的雄性气味至今仍鲜明地记得。
尝到了一次男人的滋味,某种意义上就再无顾虑。想做了就去店里。仗着年轻,挑床伴没什么限制。在对方要求下,也和床伴交往过几次,却哪个都不长久。和同一个对象很快就腻了,便想另觅新欢。看看周围的人,都是半斤八两,自己的朝三暮四并不个别。
十几岁到二十出头时简直像要榨干那话儿似的沉迷性爱,但到了二十五岁,那方面的需求一下子降了下来。实在忍不住想做了会去店里,可次数也减少了。比起做爱,赛马更让人兴奋,小钢珠也很好玩。
赌博的悲喜总是互为一体。赢的时候兴高采烈,输了便愁眉苦脸。当山村在废马券散落一地的观众席上,看见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拿东西出气的中年男人时,仿佛瞥见未来的自己般打了个寒颤。想着绝不要变成那样,但现实是无法克制自己买马券的行为。
嘴里有点空虚,山村便点起香烟拿过烟灰缸。能一口气拿到那笔钱的话就能还清贷款,暂时逍遥度日,也可以跟为了卖掉净水器而看别人脸色的业务访谈告别了。
宏国不适地动了动肩,翻过身去。朝向自己的脚心脏得发黑。
既然伯父能在大学执教,不同于自己父亲,头脑应该很好。继承了那个遗传基因,没准宏国也很聪明,可惜热带雨林里没机会发挥那份才智。
很久以来一直认为被废柴父亲和不负责任的母亲抛弃的自己很不幸,这下又亲眼见到比自己还惨的人。虽然觉得“好惨啊”,却并不同情他。就算同情也没有意义。嘴上说好可怜,过几个小时就忘得一干二净的感情,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家伙的自我满足罢了。
第二天早上,山村醒来已经是8点半,正是将迟未迟的当儿。他急忙穿上西装,在公文包里翻找着领带。差点踩到刚刚来到这房间却睡得肆无忌惮的宏国,山村焦躁不已。
正要出门,突然为钥匙如何处置犹豫起来。会穿鞋进屋的家伙,知道怎么用钥匙么。就算再怎么穷酸,大敞着门也很危险。冰箱里还剩有香蕉和陈鸡蛋,有厕所也有水,即使锁在家里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从外侧把门牢牢锁上,山村跑向地铁车站。坐特快要5分钟,下了电车再跑5分钟,正好赶在8点57分冲进公司所在的杂居公寓。离早上的打扫和会议还有3分钟。山村在厕所的洗手台洗脸刷牙。他在桌子抽屉里放了一套牙刷、剃须刀等等为这种时候应急。
正好9点,山村回到事务所,头发和胡子稍后再弄。早上的寒暄之后是大约15分钟的分头打扫。打扫的地方随业务成绩而变化,取得大量订单的话就擦桌子,没有就刷厕所和那周围。打扫完就开会。无论是打扫还是开会,都要求全体人员参加。缺席的人则要在营业结束后被课长留下来说教,两个人做角色扮演游戏,被课长趁机斥骂。经常迟到的山村就是其它社员口中“加班小屋”的牺牲品。拜这地狱般的制度所赐,山村的迟到……虽无法完全杜绝,却也戏剧性地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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