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指甲去修一修。”他掏出钞票给她。
她点点头。
半晌换好晚服出来,这下子,连收拾台凳的侍应生都探头过来看。
这班人都见多识广,什么样老小真假美女都见过,但是都被这叫大妹的女孩吸引。
只见她与式士风配合,唱起怨曲,双手交叉,放到脖子上,仰起头,深深吸气,开了腔,手才滑落。
是这个感性姿势叫观者凝神?
稍后,已有人客打探:“昨晚那歌女是否上台?”
经理喃喃道:“美色有价。”
美人在后台吃肉酱意粉,大口大口,一嘴番茄酱。
有人轻轻问:“你不怕胖?”
她抬起头来,见是曹原,她说:“你是小曹。”
“对,我是弟弟。”
她点点头,他十分英俊,两兄弟同样穿黑色西装,结领花,但是他比大哥花俏,发尖染成棕红色。
小曹有双会笑的眼睛,大曹比较平实。
她站起来说:“我去一趟理发店。”
她侧侧身避过他,低著头出去了。
女侍应嘉儿看到这情形忍不住笑:“对你没兴趣。”
曹原不服气:“谁说的?”
曹平过来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好歌手卖少见少。”
曹原走开。
嘉儿说:“那大妹真好身段,裙子腰身还嫌大了一两寸,这衣裳是谁的?”
曹平答:“我向乃婵借来。”
“乃婵最贤淑。永不妒忌。”
“她知道分寸。”
“你娶得贤妻。”
大曹不出声。
“嫁你们这班音乐人真不容易; 早出晚归; 天天浸在声色犬马; 灯红酒绿里; 家中女人不学忍耐也不行。”
曹平仍然沉默。
嘉儿识趣退出。
晚上永明旦来上班,头发手指足趾都修理过了,外形更加亮丽,但她仍然戴着假睫毛。
曹平忍不住伸手轻轻替她摘去那两把扇子。
她尴尬地笑笑。
酒客看到她,很是高兴。
“我点唱‘下雨天最难熬’。”
“蓝色华尔滋。”
“月夜泛泳!”
几乎没吵了起来。
酒吧叫五十年代,唱旧歌恰恰好。
都会里挤满寂寞劳苦灵魂,工余谁也不想回冷清蜗居,在外头喝上一杯,醉醺醺回家倒在床呼呼入睡最妙。
打烊时分,酒吧老板双手插在口袋漫步进来。
他缓缓说:“市道一天比一天差。”
大家陪笑。
“这条街还算撑得住。”
“托紫色平原的福,最近又上过一两次电视综合节目,叫好叫座。”
曹平但笑不语。
“莉莉打电话给我,说你们一脚把她踢走,可有这样的事?”
呵,告御状。
曹原刚想挺身而出,曹平已经很平静地答:“向老板,我想你听听一个人的歌。”
向老板看看腕上钻石表:“五分钟。”
“是。”
曹原回到钢琴椅上,顺手弹出一段乐章。
有人站到他身后; 轻轻唱:“爱的模样; 在你眼中; 不容你抵赖……”
向老板转过身来; 看到长裙高叉下露出雪白大腿; 稚气大眼搭鲜活红唇; 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把诱惑的声线。
他一直在娱乐场所打滚,一看就知道这歌女决非池中物。
“从哪里找来这样人才?”
“可遇不可求。”
“人客可喜欢她?有时,无论才艺多高,倘若没有观众缘,也只得黯然落台。”
“人客如嗒糖。”
“那么,千万笼络她,切莫错过机会。”
“我们会安排。”
向老板抬起头:“我在说什么?对,莉莉——忘记莉莉,我不怪你们。”
他走了。
——“我不知等了多久,等着爱你,爱的模样,在你眼中,那样子决非你微笑可以掩饰,用我手臂围绕你……”
可是落了妆,她又如个普通女孩,匆匆披上旧大衣去赶最后一班地铁。
曹原好奇,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把大衣拉得很紧,上了车,找车门边座位坐,自布袋裹取出一本歌辞背读,根本看不到有谁在附近注视她。
到站了,她站起来,猛地看见曹原,诧异地睁大眼。
“你是我们一伙人了,我陪你回家,安全点。”
“我居住环境不差。”
曹原不说什么,陪她走上地面。
她看到街边卖小食小贩,贪婪地走近,知是煨番薯,不胜欢喜,买了一大只,当场掀开皮就吃,她一直叫他讶异。
曹原送她到一栋旧楼底下,那一夜,曹原会记得,天气寒冷但晴朗,抬起头,猎户星座腰带上三颗大星清晰可见。
而爱的模样,在他眼中,无可抵赖,只是他自己也还未知道。
“住几楼?”
“天台,冬冷夏暖。”
“我不上去了,你走好。 ”
她松口气一溜烟奔上楼去。
母亲正在等她,倚在藤椅上盹着,她替她盖上毯子。
曹原与大哥同住,回到家中,大嫂乃婵开门给他。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送女朋友回家。”
“听说你们找到一绝色歌女。”
“卸了妆不过是只丑小鸭,她便是我女友。”
“这么快就敲定?”
曹原得意地笑。
他大哥走出来:“我同你说什么?”
曹原只是陪笑:“大嫂其实也是我们同事。”
乃婵说:“听嘉儿说,这女孩有巨胸,细腰,身段美妙得像假的。”
曹原立刻辩护:“保证属真。”
乃婵笑嘻嘻看向丈夫:“你说呢?”
“我全无留意。”他回房休息。
他们住在近郊一间村屋,地方比较宽敞,分楼上楼下,近年生活算是安定。
婴儿在楼上哭泣,乃婵连忙赶上楼去看视。
天快亮了,山谷露出曙光,曹原累极倒在床上,即时入睡。
乃婵犹自问:“姓永,可是缅甸华侨?”
曹平不去回答。
那一边,明旦因母亲咳嗽醒来,年轻,精力迅速恢复,她到厨房冲蜜水给母亲,发现天花板漏水,天下雨了。
她顺手取过水桶接漏水。
身后有声音:“起来了,不如练歌。”
明旦转过头去陪笑:“你都知道了。”
雨点落在铁皮屋顶上嗒嗒声。
“你要入行; 我也不好反对。”
明旦把杯子捧给母亲,讪讪说:“学费贵,杂费更贵,已读到预科,算交得了差,升读大学,不是一般人能力可及,那一向是奢侈。”
“我希望你找一份白领工作。”
“月薪三五七千,养不了家。”
“夜总会与酒吧人杂。”
明旦笑:“每种行业每个机构有阴暗角落。”
母亲用手掩着胸前:“我少年时表演歌舞,每月依时把薪酬带返家中,我妈欣然收下,亦不问钱从何来,他们并不介意我每晚跳的是脱衣舞,我一直没有原谅他们麻木不仁,可是,现在,你看我。”
明旦不去接口。
她开口曼声清唱:“爱我温柔,爱我恒久,把我藏在心中……”
母亲指点她:“头仰起来,把感觉唱得彻底,要真像盼望有人爱你,听众才会感动,手交叉放在肩上,有点姿势才好看。”
中午,明旦出去买菜,觉得有人跟踪她。
她以为又是小曹。
那曹原分明想占点便宜,她又不愿得罪他,于是转过身子。
站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瘦削的矮子。
那人对着她微笑。
“你跟踪我?”
“是。”
“我见过你,你跟了我不止一两天了。”
“你说得对,我跟踪你已有一个月,不过早些时你没有发现我,你忙着接送母亲进出医院。”
明旦看牢他,“你有什么企图?”
“我们坐下谈谈好吗?”
“不,你不走开,我就报警。”
“永小姐,我受人所托,追查你下落。”
“谁?我并无欠债。”
“永小姐,我的当事人,怀疑你是他亲生女儿。”
明旦张大了嘴。
她掉头便走,心急跳,这种恶作剧真过份,过了马路,走到菜市场,再回头过去看,那人已经不见。
她买了菜回家做了清淡鲜美的菜式。
“妈妈,这一味鲜美芦笋炒虾球一定合你胃口。”
“冬天吃这个蛮贵。”
“放心,还吃得起。”
母亲情绪不错,添了大半碗饭。
明旦收拾碗筷。
迟疑片刻,她问:“我生父可是失踪好几十年了?”
母亲并无隐瞒,“一早走得影踪全无。”
“他姓甚名谁?”
“我不记得了。”
明旦走近,“怎会忘记?”
她母亲坦白答:“如果必需忘记才能活得下来,你一定会忘记。”
“如果活不下来呢?”
“那就没有你了,最窘之际,我也想过,也许,另一选择也应考虑。”
“不,不,我们需有勇气。”
“你说得对。”她别转面孔。
傍晚,明旦出门到酒吧去。
在车站,她又回头看,仍然不见那人。
她比较安乐,那人果然是开玩笑。
旧大衣上最后一颗钮扣掉下来,女侍应嘉儿看见,“来,我帮你钉上”,立刻取出针线。
明旦脱下大衣交给她。
“这大衣有蛀洞。”
“夹里也脱了线脚掉出来。”明旦咕咕笑。
“发了薪水买件新衣。”
“我不在乎,我情愿让妈妈吃好一点。”
嘉儿把大衣还她,“原来是个孝顺儿。”
明旦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嘉儿同她说:“记住,大曹已经结婚,有妻有儿,小曹独身,很会照顾女友。”
明旦连忙答:“多谢指教。”
就这样,本来是杂牌军,未料唱了一个礼拜之后,却已经有一班固定客人。
有一个年轻律师,工作忙得连大衣都没时间脱下,叫一品脱黑啤酒,站在门口,听永明旦唱完三首歌一定走。
一日,他同伴说:“不如约永明旦吃宵夜。”
他摇摇头,“我已有未婚妻。”
大家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