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燕歌道:“现在再议春水剑一事。众位师兄师姐,愿与我去云梦泽的,请上前来。不愿去的亦是无妨。”
一阵轻声议论后,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玉京城师兄,道:“姬师妹。我……我叫惯了,不叫你长老,仍叫你师妹吧。”
姬燕歌微笑道:“师兄请说。”
那师兄道:“其实大家并非不想拿回春水剑。据我所知,先掌门、白帝师尊和瑶光师兄都已去过云梦泽,却无人能拿剑回来。何况师妹方才也说了,青师秉性古怪,他的弟子更是青出于蓝,若咱们这次不慎失手,只怕将来机会渺茫。昆仑正当大变之际,又该如何?”
众人闻言都觉有理,纷纷望着姬燕歌。
姬燕歌紧攥住拢在袖中的手,心中暗道:师父,师父。若你在,你盼我怎么回答?
过了片刻,却听她缓缓地道:“这次若能成功,最好不过;若辜负了大家,我也竭力以赴,绝不活着回来”,说着望向众人:“还有哪些师兄师姐愿意同我去?”
黄宗石道:“我去。”留瑕随即笑吟吟道:“姬师姐,我和江师兄也和你去!”
江寒烟轻声道:“喂,喂,去就去,你别拽坏我的袍子。”
苏清欢道:“留瑕,你不能去!你若有长短,昆仑怎么和苗寨交代?”
留瑕回头朝她做了个鬼脸:“我阿爸才不敢管我,只要我高兴,便是月娘娘那儿也去的!”
苏清欢道:“姬师妹,那我也去。”
众人听留瑕这一番调笑不觉轻松了许多,当即又有百余人站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昆仑的船从西极茫茫的雪海中驶开,姬燕歌坐在舱中,和她同去的二十几人大多是玉京城好手。船行了几个时辰,已进入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中。
留瑕伏在船帮上,转着眸子道:“姬师姐,这次若拿不到剑,你不会真的……”
姬燕歌道:“众所见证,自然是真的。”
留瑕吐了吐舌头:“那多不好玩儿,整天生呀死呀的。对啦,姬师姐,你说青师的弟子有没有瑶光漂亮?我师父说漂亮的人,武功总不会很好,可是瑶光师兄就不同呀。嗯……要是他不交剑出来,我就用销魂蛊毁了他的容貌,看他服不服!”
姬燕歌忍不住微微一笑,仍是道:“要是再胡闹,就把你扔下海去喂大鱼!”
留瑕扁着嘴哼声道:“瑶光师兄留在昆仑处理事务,姬师姐今天又凶巴巴的,没有意思,我去前边玩儿,不理你了!”说着把手腕上绕成翡翠镯一般的青蛇塞回袖中,像一只灵活的雀儿,纵身踏着船桅跑了出去。
正这时,从船头急急走来一个玉京城弟子,道:“姬师妹,你来看看。”
姬燕歌和黄宗石对视一眼,一齐跟他走到船头去。
那弟子指着不远处一座岛礁,道:“半个时辰前,咱们似乎到过这里。”
江寒烟走来道:“怎么又是这座岛礁?”
姬燕歌道:“程师兄,咱们走了多少天了?”
那程姓师兄道:“已走了二十三天。这船是瑶光大人出海坐过的,那时他使御风之术,到云梦泽不过十一天。咱们走得久一些,按理说,应该快到云梦泽了。可是……”
黄宗石蹙眉道:“可是这半个时辰里,咱们却在原地绕圈子?”说着伸手捏诀神动,只见船下生风一般,当即从那岛礁畔稳稳驶了过去。
江寒烟道:“移地之术!难怪先前在原地打转,青师的弟子早已知道我们要来?”
然而,昆仑的船又行了一两个时辰,仍没有看到云梦泽的影子。
留瑕整个身子挂在船桅上东蹦西跳:“姬师姐,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还要多久到云梦泽?”
黄宗石凝神一想,忽然道:“我虽使了缩地术,只怕他的移地之术比我更加高明。难道咱们正离云梦泽越来越远?”
话音刚落,只见姬燕歌指尖捏诀一动,放眼到处景色忽然大变,原本一望无际的大海刹那消失,站在船舷远望,已能看见远处的海上立着一块块石矶。
姬燕歌道:“方才所见的不过都是蜃楼。”
几人脸色俱是一变,凝虚成实、幻生万象,青师的弟子竟有如此本事吗?
留瑕道:“姬师姐,我还是望不到云梦泽!”
壶中之境。
姬燕歌心中一动,忽然几步纵到船头,对众弟子道:“右舷转满舵。”
“姬师妹,这是做什么?”
姬燕歌只道:“快转舵,对着那块石矶撞过去!”众弟子不敢耽搁,当即依言照做。却听她道:“大家坐稳了。”
就是这时,船身一阵剧烈震动,刹那间海上劲风吹来,借着这股风掀起江海翻覆,白浪滔天,银花四溅,船上木桅格格大响仿如海神怒号。一波大浪倒翻而来,船竟从这白浪底下稳稳行过。
忽听留瑕笑道:“你们看,云梦泽!”
众人立在船头远望,只见一块白洲出现在眼前,仿如海上镶嵌的一颗无暇玉璧,广袤无垠。
留瑕道:“雪海?云梦大泽也冷冰冰的,当真不好玩儿!”等船行得近了,却听她“呀”了一声。
只见原来是一望无际的梅花千顷,形似雪原,繁盛而萧索。
江寒烟道:“栽梅眷鹤,青师有这等雅兴,怎会如此不通情理?”
苏曼欢下了船,细眉忽然一皱,转头对众人道:“大家靠岸上船,只怕有诈。”
留瑕见了,亦跟着纵上船去。紫微城的弟子向来精通药理,众人见状,当即将船泊在海滩近处,不再前行。
姬燕歌道:“大家先在船上等候,如果两天之后我还没有出来,你们就放烟火为号,再来接应。”说着轻身一纵,便踏着水上了白洲,回头对燕赤华道:“小燕,你不跟来?”
燕赤华道:“若师父不敌他,我去了也无用。师父放心,我不给你添麻烦。”
姬燕歌这才微微一笑,转身朝云梦大泽深处走去,左绕右转,消失在一片梅海深处,从岸边已望不见了。
走了足有几里路,才见梅海围绕的一片白地上放着一只石桌,桌前正坐着一个白衣青年磨砚习字,气息与周遭空气浑然一体,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温文甚至文弱。
那青年看了看她,抬笔在桌上写道:“请。”青师的弟子,竟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少年。
姬燕歌微微一怔,只道:“师兄怎么称呼?”
那哑少年接着写道:“楼雪涯。”
姬燕歌道:“楼师兄。”
却见楼雪涯将袖口挽起一道,在石桌上蘸水写道:“我师尊已经逝世,不再与昆仑有所纠葛。云梦泽远在海外,为何求不得一方清净?”
姬燕歌看他文弱得不似江湖人,字迹却遒润俊秀、外敛内放,不觉暗暗称奇,道:“若无四剑剑气镇守,昆仑山脉便日益可危。青师师叔曾是昆仑弟子,难道忍心有一天祸临昆仑,忍心让山下的无辜百姓受到牵累?”
楼雪涯眸光一动未动,低头写道:“数十年前,贵派求强求胜,绝人性情,置众弟子生死于不顾,现在何必再谈生死?贵派高手如云,平日只需一言便能号令江湖。然而天下诸事,岂皆强者不分是非,尽能掌控?春水剑乃家师佩剑,生前不曾离开云梦大泽,死后为何交给昆仑?”
姬燕歌望着桌上不疾不徐写下的几行问话,偏偏一句也答不上,不觉轻轻一叹,道:“前辈恩怨,几时才能消解?我本不想和师兄动手,只是今日非拿回春水剑不可。”
“天气严寒,请”,楼雪涯将自己坐的貂毛毯子递给她,续了一杯热茶,又抬笔神情专注地写道:“当日瑶光几乎取我性命,今日纵是师妹赢我,也带不走剑。”
姬燕歌气他的顽固不化,只得从袖中现出天纪罗,道:“师兄,请!”
楼雪涯微微一笑,提笔在树干上写道:“请!”手中一支紫毫笔平淡无奇,招式更是简单地几近拙朴。
招式之间,算尽乾坤万象。
姬燕歌所习武功和瑶光一路,同样恣肆狂放,转眼三十招已过,手中天纪罗是何等利器,竟削他的紫毫笔不断。
楼雪涯轻身功夫极佳,五十招中却有一半只守不攻,腾出左手在树上写道:“梦影雾花,左肋下两寸。”
姬燕歌见他将自己的下一招算得分毫不差,微微一笑,忽然借腰力凌空腾起,双扇齐展横扫面门。
楼雪涯侧身急退几步一避,使左手剑一招“和光同尘”格开,却见他身后的树干上早已写了“横扫面门”几字。
姬燕歌见他使昆仑剑法,不觉微微一笑。然而两人在梅海之中左避右避,斗过六百余招,竟也难分上下。
楼雪涯的武功非常可怕。
面对不会武功的,武功低微的,乃至不世出的绝顶高手,他的剑意永远静如止水,毫无杀意。
然而他们可以打出平手,却永远无法赢他。
可怕而仁慈。
斗过七百招,姬燕歌见他气息步伐丝毫不乱,心思一动,忽然足尖一旋,转到他身后,右手扬扇朝他脖颈割去,楼雪涯避过,两柄扇面一张又朝他左肋右臂几处死角连攻。
姬燕歌暗道:再不下手,拿春水剑更不可能!忽然弃扇朝他迎面掷去,楼雪涯内息随即纵出,却见她不顾护身,生生受了他的凌厉内息,两掌随即罩上他的后心。
楼雪涯蹙眉急退,轻声道:“舍生忘死。天下武学,竟有你这种打法。”
姬燕歌只道:“天下谁不怕死?只是我已立了誓约,此行若不拿回剑,绝不活着回来,现在只好不怕死啦。”
楼雪涯微微一怔,想要提笔写什么,却兀自先咳嗽起来。姬燕歌见他伤得重,当即把九死转生丸喂到他口中,随即微笑起来:“现下你的命是我救的,我问你讨一把剑,总可以吧?”
楼雪涯写道:“来日昆仑若有劫难,赴汤蹈火,我亦百死不辞。只是春水剑,却不能给你。”
姬燕歌一愣,不由暗自气结道:他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天下竟有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