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苏想了想,道:“我去。”
苏曼欢道:“唐门所图不在小,今日对武当出手,明日便是昆仑。我也去。”
姬燕歌回头道:“黄师兄,你呢?”
黄宗石笑道:“你出的主意,几时见我不附议你?”
在场十几人皆是与姬燕歌交情极好的昆仑弟子,听黄宗石这么说,都笑道:“姬长老,咱们都去!”
因是白帝新丧,众人都以一条黑绸束袖。后来的数十年中,这十七名弟子多有作为,被江湖人称为“缁衣社”。
他们的再传徒孙里有人返回中原,收徒传武,缁衣社从此另成一个门派。到明朝永乐年间,缁衣社由“玉京公子”温琳琅执掌,日渐臻于鼎盛,成为四大剑社之首,流传武林。
武当与少林并称“北宗少林,南承武当”,千年以来名扬江湖。
这日正值三清真人寿辰,又兼新掌门传法继位之礼,自是热闹非凡,仅江湖中各派的掌门便来了不下百人,随师长同来的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此刻紫霄宫中群豪齐聚,能入座的皆是江湖名声赫赫的人物。
泰山派玉松子、关中剑派葛老前辈、峨嵋派静真散人等分坐在左右两列,千百人的目光一齐盯着座上空出的四张紫檀椅,无不暗道:这四张椅子,却不知谁能坐上?
这时,只听远处扬声道:“少林寺空闻大师到!”
空闻和尚虽非方丈,三清真人仍亲自相迎,两人寒暄过一番,分别坐在了左右之首。
在场众人心道:少林武当乃武学二宗,坐在上座,自是应该。却不知余下两把椅子由谁坐?
思量间,陆续又有不少人上山来。又听一声:“唐门门主到,左家堡、崂山茅山掌门到!”
只见唐厉一身月白锦衫,眉目间明朗风逸,和左子敬等人一同上山来。他在江湖向来人缘极好,前脚刚一跨入,后脚便有一半人和他打招呼:“唐少侠,崆峒派熊一笑见过了!”“小唐,令姐还好啊?”
唐厉朝四下拱了一圈手,径自几步上前,朝三清真人笑道:“掌门师父,高寿!”他的姑母曾是武当弟子,旁人听来这声叫的亲热,却也无怪。
三清真人微笑道:“老道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娃娃,转眼十年过去了。好,唐门主,请上座。”
唐厉道:“请!”
众人纷纷心道:唐门早已式微,若非靠着前朝响当当的名头,如何能坐上这四把交椅?看在唐少侠与我交好的份上,今日便不拆他的台。
天柱峰上,一时人声鼎沸,传到山下仍清晰可闻。
姬燕歌遥望山顶,回头对众人道:“咱们上去吧。”
昆仑一行人走到三天门下,却听苏曼欢低声道:“不好。”
姬燕歌道:“怎么?”
“此刻山上到处都是唐门剧毒‘酡颜红’,这种毒单用无效,无色无味。但与‘银蟾酥’一同使用却能软筋醉骨”,苏曼欢伸手朝枝头一指,果然,碧叶尖儿已隐现出诡异的血红色:“紫霄宫里必有人带着‘银蟾酥’,只等某个时机下毒。”
姬燕歌脸色微变又缓,道:“苏师姐,放心,只要他……”
就在此刻,已有武当弟子道:“昆仑派姬长老到!”只见紫霄宫中衣影一闪,忘忧走下长阶一路迎来,莞然道:“姬师妹,久等你了。”
姬燕歌轻功极佳,见忘忧看似不急不缓,却能和自己并肩而行,甚是轻松,心道她的武功外收内敛,着实难测。
忘忧领她进了紫霄宫,道:“师父,你看谁来了?”
“昆仑远道而来,稀客,稀客”,三清真人缓缓起身,捋须含笑:“小娃娃,你好啊。今日亦来打趣老道么?”
姬燕歌施了一礼,亦微笑道:“小老儿,你好啊。”一面说,一面已被他引到右首第二坐了。
众人见她率众而来,容色娇艳与武林会上别无二致,却不知为何,不复当时所见的天真纯稚。
这时,只听座下有人恭维道:“少林外家棍棒,武当内家拳剑,昆仑机关术法,唐门暗器毒功。得见四位天下第一同时在场,今日某不虚此行,哈哈,哈哈!”
三清真人微笑道:“老道一把骨头已捱过九十个年头。天意眷顾,或许还有几年可活,武当掌门却做不得。”
群豪闻言,无不哈哈大笑,纷纷道:“真人鹤发仙骨,就是再做二十年掌门也可”、“我习武时便听得真人英名大振,佩服,佩服!”,众人嘴上说话,心下却暗想:这武当新掌门,不知是谁做?
又听三清真人道:“武当有两位弟子,一位乃不才小徒沈秋水,另一位乃剑宗清云道人的大弟子鹤山。今请天下英雄为证,由他二人比试一番,力强者胜,接任掌门。”
此言一出,当即座下哗然。
有人心生敬服:他的亲传徒儿虽出自术宗,却对剑宗弟子一视同仁,有此胸襟,不愧是大派掌门。亦有人心生困惑:沈少侠手刃仇无名,武功自然比鹤山高出许多,何必再比试?
黄宗石亦轻声道:“怎么回事?”
姬燕歌摇了摇头,眸光紧盯着唐厉,却见他正和崂山派掌门谈笑,并不见身上藏有银蟾酥之毒。
三清真人的目光越过众人,朝沈秋水望了一望。
沈秋水当即会意,悄然起身随他转进内室。
三清真人坐了,指着案上放着的两个包袱,道:“子珣,打开看看。”
沈秋水打开一看,只见左边包袱里是几套干净衣物,一根马鞭和一些散碎银两,再看右边包袱,竟是武当掌门的玉印书册。
三清真人闭目小憩,兀自道:“今日她来了,你见过了吗?”
“她”指谁,沈秋水心知肚明:“是。”
三清真人道:“你我师徒之缘也有十四年了,如今你已自立成人,我也将退位闭关。十四年来你谨遵师命,从未忤逆我的意思。子珣,今日咱们不分师徒、不受许多拘束,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选。
“若要下山,今日过后,你便可以出师,不必再受江湖约束;若要当武当掌门,一生一世便是掌门。”
沈秋水闻言一怔,这才明白他提比武取胜的用意。
“全性保真、逍遥任我,此乃‘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绝情守心、无欲致虚,此乃‘欲其不可为而不为’。世间人事,其实多如天上闲云散聚,无关对错。一念之差,两种活法罢了”,三清真人望着他,缓缓地开口道:“子珣,这是你最后一次听我说法。”
沈秋水心头大震,抬头道:“师父。”
三清真人微微一笑,如抚孩童一般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眉目间露出顽童般的神色:“咱们出去罢,别让客人们久等。”
紫霄宫中人声喧嚣,倒也无人注意他们去而复返。
三清真人在原位落座,只听群豪之中一个虬髯大汉道:“掌门真人,沈少侠与鹤山少侠想必都是武当年轻有为的弟子,可喜,可喜!”
三清真人微笑还礼:“老兄客气。”
却听左近座下一个身形瘦长的汉子道:“是不是武当弟子都能参加比武?我现在便入武当派,也争一个掌门做做!”
那虬髯大汉一听,眉梢横起,道:“刘老兄,你已是茅山派弟子,怎能这般无赖!”
刘铁桥回敬道:“我现下叛出茅山又如何。嘿,汪老兄,你也配管我吗?”
在场群豪听了,无不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茅山不过一小门派,不知何故竟在武当掌门的寿辰上大吵大闹。
这时,只听蓦然一计暴喝:“掌门真人在上,都别吵了!”左子敬朝两人怒目而视,手中紧攥着一只小锦盒,仿佛气得随时就要将它掷地一般。
姬燕歌心中一凛:这是一场戏!先前那两人佯装闹事争吵,左子敬苦劝不住,怒摔手中锦盒,而那锦盒中必装着“银蟾酥”之毒,一遇上“酡颜红”,立即生效。
在场千人之众,不乏武功极好的顶尖高手,却都以为这几人打闹戏玩,竟无一人有所察觉。
姬燕歌见黄宗石离左子敬坐得最近,便伸肘轻轻一碰他,沾了杯中茶水在桌上写道:“见机制左。”
黄宗石先是一愣,随后会意。
眼看那虬髯大汉和瘦长汉子已扭作一团,左子敬把那小锦盒藏在手里,作势就要去拉。
忽见人群之中一道倩影拂风般走出,忘忧伸手轻轻一拉,便把正在扭斗的两人拉开,回身已将左子敬手里的锦盒握在了掌上,莞然微笑道:“左堡主还带了贺礼来吗?多谢了。”
左子敬勃然变色,背上不禁涔涔渗出冷汗,悄然朝唐厉看去。唐厉却欺身和三清真人聊着什么,谈笑正欢,看也不朝他看一眼。
那瘦长汉子反应快些,忙道:“在下唐突,绝无意争这掌门之位。忘忧姑娘,刘某给你赔个不是!”
忘忧微笑道:“刘大侠便是要争,亦无不可。”
左子敬也道:“左某这点小玩意入不了真人的眼,忘忧姑娘还了我罢。这等‘贺礼’,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
忘忧道:“素闻‘铮铮铁骨左家拳,飒飒贪快武当刀’,斗胆请左大侠比划几招,总可以吧?”
武林盛传的原话本是“铮铮铁骨少林拳,飒飒贪快武当剑”,她此言一出,在场群豪无不哈哈大笑,一齐叫起好来。
左子敬脸涨得通红,心道:横竖是死,不如放手一搏,兴许拿回了锦盒,公子还能留我条命,于是道:“好吧,诸位,左某献丑了!”
忘忧展颜一笑,登时室内暖似春水、温如梅花。
江湖尝有“二仙子”之称,指的便是素衣白鹤庞仙子,和武当忘忧仙子,两人恰好一冷一热,性情相去甚远。群豪一见,倒有一半暗自嘀咕:幸好昆仑派的庞姑娘不曾来,冷冰冰的,比起忘忧姑娘可失色不少。
忘忧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柄沉黑短刀,道:“左大侠,请吧。”
十多年来,从没有人知道忘忧会使刀。
她抬手出刀,刀背映娇颜,照得室内如同雪堂一般明亮,然而无论左子敬怎样还招,她的双脚不曾动过半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