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她的神情忒一本正经。
“……”盛青阳语噎,“看你还不如看我。”
她不屑地“切”了一声,暗自却对着底下卸下重任的那个人,笑得怡然自乐。
她再次看到他的身影是在下班前。
黎糯去贵宾楼通知“二妈”出院时间以及确定一下带药什么的。意料之中的,“二妈”再一次把她搞到崩溃。
“二妈”首先提出她不想出院:“我伤口还没长好,凭什么赶我出院?”
“那个,阿姨,你的伤口是妥妥的II甲愈合,确实可以出院了……”
其次,她提出要带一堆药回家,遭黎糯拒绝后,万分不解加生气:“你们医院怎么这个药不能带,那个药不能带的?老叫我个病号有事没事去门诊配药算什么名堂?”
“我们是肝胆胰外科,络活喜罗盖全之类的别科用药无权开,再说医院规定出院带药不能超过五种……”
“你只是实习生好吗?你懂什么!”
磨破嘴皮子的解说,还被病人数落了一通,只好去护士台打内线去病房搬救兵。
合上病房门,黎糯越想越来憋屈,恶狠狠地骂了句:“怎么招老娘就是比你懂!”额,当然是低分贝的。
不想旁边似乎有人目击了这一幕。警惕地转头,却见啼笑皆非的岳芪洋站在特需病房的走廊里。
被他目睹了凶神恶煞的一面,有些尴尬,便走上前一个鞠躬主动承认错误:“岳老师,务必记住,刚刚您什么都没看到。”
“看到了会怎么样?”他不紧不慢地问。不肯定,也不否定。
要不是不远处就是护士台,她差点就冲上去抱他的大腿求饶:“你若一不小心说了出去,被教办知道了,非扣个‘工作态度极差’的帽子给我,道歉是一定的,万一老师们心情不怎么好,说不定还会让我延毕重转。延毕就意味着我要晚一年进规陪、晚一年工作、晚一年嫁人、晚一年生娃……”
黎糯顺溜地往下联想着,没注意到他神情微变。
然后爽快地答应:“好,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她又怎么你了?”他朝病房努努嘴,意指“二妈”。
不等她声泪俱下地控诉完,他便拨通了个电话,大致向对方说了她所遭遇的情况,又将手机递于她:“你们杜主任,你再和他说说,不行就让病人直接听。”说着,敲了两下王主任病房的门,轻声补充道:“我在隔壁。”
杜主任说的话“二妈”言听计从,她也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怨气。算来,这已是岳芪洋第二次替她摆平患者。
他是来向王主任汇报手术情况的,顺带和肿瘤科主任一起拟了个化疗方案。离开时没在走廊中发现黎糯,正纳闷,后走向电梯途经楼梯间的时候,无意间瞄到某人坐在阶梯上睡成一幅小鸡啄米图,动中有静,静中带动,手中的复习资料散落了一地。
“下班了。”他爬了两格,在她身边坐下,替她收拾完纸张。
某人惊醒,抹了把口水稳稳神。
“下班了?”她问。
“嗯,你可以回家了。”
“哦。”一想,不对,“那你呢?”
“你忘了?我这两天都得睡监护室了,和杜主任一起。”
全国首例同时也意味着没有前车之鉴可以参考,在患者术后至出院的两天时间中,两位主刀背负着密切监视病人情况,时刻准备处理并发症的任务。他们均停台两日,已应付不时之变。
“那我也不回去了。”她叹了口气,道:“留办公室好好复习。”
可办公室是个是非之地,只要穿着白大褂坐在里头,必然会有许多家属前赴后继找上门来“聊天”。
黎糯招架不住,眼看一晚上没翻几页书,头皮一硬,悄悄爬一层楼梯潜伏进C3的二班值班室。
门虚掩着,他却不在。
笔记本电脑和英语专业书籍随意地摊在床上。她瞥了一眼,电脑的播放器正在运作,播放的是白天手术的录像,暂停中。
键盘上放着一张病史纸,上面如论文目录般罗列着数条要点,纸上蓝黑墨水印迹尚未干透。
术后可能产生的并发症
1。出血(肝A小支?肝V?门V?肝窦?吻合口?)
2。腹水(住院期间不会发生,随访。)
3。积液(必要时定位穿刺引流。)
4。胆漏(及时引流。)
5。梗阻、穿孔(必要时手术。)
……
堂堂副主任,却和学生一样涂写着重点,还是最基本的重点。
她却笑不出,而是肃然起敬。
之前她偷偷问过他:“如果这次手术开砸了怎么办?”
“你觉得呢?”他反问。
“又会影响到职称晋升什么?”恕她只能想到这些。
“这些是表面的,影响到也罢,至多晚个几年也会升上去。”
“那还有什么?”
“有个东西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比金钱更重要,那就是话语权,也可叫做信誉。”他说,“同经商一样,卖掉一件商品不难,难的是总共能卖掉几件,什么质量,什么档次。”
“即如果我们手术开砸了,毁掉的不仅是同行心目中我们两个主刀的地位,还有两个科室的地位,一附院的地位,再讲大一点,甚至是C大的地位以及上海的地位。”
她咋舌,顿时明白了现实的残酷。
有些问题,她不问,他鲜少会说。
即使再大的压力之下,他也只会牢牢抱紧她,仿佛她是他的氧气瓶,在使人晕厥的环境中,深吸一口,便可摇摇晃晃地支撑下去。
黎糯曾经看到路心和博客里转过一篇文章,题目叫作《找个大叔结婚吧》。重文轻理的路美女在评论栏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只开放给几个相熟的朋友阅读。
她还记得路美女有一段是这么写的:
“我希望你不是那个成熟的男人,会和我撒娇,会吵着让我抱,会与我争糖吃,会在承受不住的时候靠在我的怀里。我站在你的身边,不是为了衬出你的高大或我的渺小,而是为了并肩迎接整个世界。所以,希望你不要成熟,起码不要在我面前成熟,因为我会心疼的,叔叔。”
黎糯犹记得当初一干姐妹留了华丽的一行行“你就秀恩爱吧你!”
直到她自己跌进了大叔的深坑……
果然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会明白其中酸甜苦辣个中滋味。
中卷……20
幸好;一级戒备的这两日,万事太平。
媒体的嗅觉永远超乎想象得灵敏,患者出院的当晚,电视里就播出了这则新闻,顺带把三头六臂的先进机器人以及背后的医疗团队详细介绍了番。
黎糯不知情;她正忙里忙外地布置碗筷准备招待客人,是樊师伦通知的她;让她别忘了叫上当事人一起看重播。
“你们的鼻子也太好了,”她惊讶于媒体的速度,“就是我们院内职工;绝大多数也不知道这病人是今天出的院。”
“那是他们不关心!哪像我们;工作任务就是关注七七八八的琐事,这不有个词叫职业病么。”
樊师伦的志愿倒并不是成为台前的演员,他最近和黎糯一样做着实习生,一直在电视台新闻部帮忙打杂。只不过才过了个把星期,态度口吻一下子“专业”起来。
“那还请樊大编多多罩着,以后若要出了什么医闹事件,别光顾着歪曲事实,一味把错全归结给医生啊。”她开玩笑般地拜托他。
她坐在餐厅里和樊师伦胡侃,听到厨房里的岳芪洋召唤了一声“囡囡,过来”,便立马按掉手机乐呵乐呵地跑进去。
他原本计划等达芬奇的病人出院后,晚上开始加台,早开掉一个是一个。
可几乎是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劝他:“岳主任,何必呢,您已经三天没睡觉了,保住您身体健康的价值远远大于提前开完几个择期。”
他沉默着思考片刻,发短信问她:“今天不开刀了,怎么样?”
“好啊!”黎糯自然高兴,转念一想,这不是他的风格,便又回道:“你想开还是开吧,我也很忙的,还要回家补觉去。”
反反复复把她的回信看了好几遍,他决定,暂时放下医院里做不完的事情,好好陪陪她。
然而难得闲下来的两个人,除了休憩了半晌,竟然面面相觑,无事可做了。
就像以前考试周的时候,连着通了好几星期的宵,夜夜支撑她看下去的动力就是:等考完了,我要睡他个天昏地暗,逛他个不残不归,还要干嘛干嘛。等到真正结束了,却不明所以地失了心情,变得不过如此。而后她观察了阵周围的人,欣慰地发现这种情况还挺普遍的。
最终黎糯提议,不如叫岳归洋来一起吃顿晚饭吧,就当做,额,温居?
他没有异议。
于是两人手拉手出了门,开始首次超市之旅……
适逢下班时分,周围商务楼里的白领们选择在公司附近采购完晚餐食材再回家,加上这带的居民们,此时的大卖场稍显拥挤。
在她的理念中,买菜之类的家庭事务算是女生的分内事。好歹自己还算独立自主,便一路逛一边问他:“你要吃什么?当归要吃什么?”
他的答案千篇一律:“什么都吃。”
黎糯不客气地横了他一眼,虽然他其实没说错。
岳芪洋年少时只身一人出国,在异乡没有家人照顾的环境下还能茁壮成长,受过的苦远超常人想象。所以他不难伺候,不挑食不偏食,有啥吃啥,总之一句话,非常好养。
而岳归洋独爱面食,用岳芪洋的话说,就是“他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