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不知道我这么多同学来呢。那时候,没有电话。隔得老远,捎信也来不赢。还不知道,家里有菜不。睡觉倒不要紧,是算了床铺的。程老师说,打地铺也成。
梅晓英住我家。
杨伯伯的儿子住我家。
还有谁,我都记不清了。
程老师就住在蛤蟆江。刘荫荫住在尤丁高家。自那以后,班上都说刘荫荫是尤丁高的媳妇,连洞房都入过了。
定了,我家是明早的集结点,他们得赶三四里路才能到,至少我们几个能稍稍睡晚些。
而事实上,第二天很多同学说都没睡着,太激动了。
我也一夜没睡着。
10半夏是夏天的一半
从坪溪内回来似乎没过多久,天转热了,像是到了一半的夏天。还真巧,学校团支部布置我们各班组织去挖半夏,说是勤工俭学。半夏?夏天的一半?在夏天一半时候长在地下的果子?我们多数同学从来都没听说过它是什么。
程老师说,半夏是一种药材。长在旱地里,上头一株矮矮的绿苗,浅浅地一挖开来,地下是果子,一粒一粒,比玉米籽略大些。我们要的是果子。学校已经联系了紫湖药店,药店负责收购我们挖的半夏,生的,不用晒干就可以。
程老师说,如果挖得多,班上可以留一些作班费。
我们都觉得很新鲜,也很愿意。以前学校的勤工俭学活动,每年多是在秋天,等收割好了庄稼,地里的红薯也挖了,山上的油茶籽摘完了。我们主要是去捡拾油茶籽屑,就是已经剩在落在山上树上的零星的油茶籽。油茶籽晒干了,用于榨油。茶油是好油,好植物油。
我们每人摊了任务,要交十斤干的茶籽屑。记得初一时,离霜降还早着呢,霜降是最好的摘油茶日子。邵大头他们几个人就偷偷摸到后山的油茶林,一次一书包,“捡拾”了好多次。他们把嫩嫩的油茶苞,摊在床底下,上面盖了一层编织袋。等到学校布置任务时,他们理所当然地就交上去了,一点事也不费。
后来村子里的人反映到我们学校来,虽然没有证据,但影响还是在的。张校长让总务处写了一张公告,警示全校学生,不得偷窃农民财产、庄稼、经济果实,尤其是油茶籽、柴火。值日老师到寝室来巡查,便也多了一项任务,就是侦察一下我们的床底,看看有没有异常。这等于给像邵大头这样的同学断了后路。
我就是从家里称好了带来交的。母亲说,十斤干油茶籽屑,那么容易啊,得上山捡拾多少生苞,谁家不是摘得光光的,扫过了一样。那是油,不是溪里的水,那么不值钱。像我们村的油茶林,都在离家里好远的荒岗上。多数同学家里都把学校布置的当作硬任务,父母亲都说,自己少用点啰,也不能耽误了孩子学校的事。
听说原来勤工俭学也组织学生去帮乡茶场采茶,或者回家里茶山采了,卖到乡茶厂去。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闹出意见来了,学校和一路之隔的茶厂关系变得不那么和谐。从此,采茶的活儿也就暂时宣告结束了。
我实在不太明白,既然是勤工俭学,我们的所得为什么不归我们所有。比如,油茶籽榨油了,学校食堂炒菜,学生却连买的份都没有。帮乡茶场采茶,也没有过听说学生得过工钱。私下里我们都在说,这是学校剥削我们的劳动。
学校自然也有学校的苦衷。那么多需要开支的地方,没有办法,要开源节流。教导主任张主任就跟我父亲说过,当个校长也有压力哦,老师越来越多,学校越来越大,以前杀一头猪就够分了,一年杀两次,教师节一次,过年一次。现在不够了,一次得杀两头,不然只能弄点子肉汆汤。
这回程老师说得很清楚,如果挖得多,班上可以留一些作班费,我们当然愿意了。
我分在去边山大桥头这一小组,住吴立忱家。事实上是我,钢钎,立忱三个人一个小组。钢钎这名字有些来历。别他中等个,看起来相貌温顺得很。有一回,在蒸饭房前的水池淘米。他排了半天队,刚好轮上了,正把饭盒伸过去时,从旁边答的一声,一个饭盒插到了他的饭盒上面。他不干了,当即用另一只手去拨那个饭盒。一个蹲在水池坎上的胡子发话了,怎么了,不让洗?钢钎头一抬,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像是初三毕业班的。
但钢钎不理会他们,两个饭盒顶了起来,一旁挤着好多等候的人。胡子叫道,他妈的,有种出来。钢钎说,等我先淘好米。插队的那个可等不了了,仗着不比钢钎矮个头,又有个伴,照着钢钎的肩膀猛推了一把。摔倒没有摔着,钢钎的米撒了一地。钢钎一急,还手了,不是用拳头,也不是用巴掌,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两根指头并住,倏地戳向了对方的额头。猝不及防,对方一个趔趄。龙头早让一边等候着的人趁机给占了。没办法,钢钎退了出来。
胡子跃下坎,直冲钢钎。胡子踢过去一脚,钢钎躲开了。然后钢钎又用他并住的两根指头,直取胡子的鼻子。胡子情急之下紧紧抓住钢钎的指头,先是一只手,然后用一双手,钢钎岿然不动。胡子一看有些不对,就松手了。胡子说,妈的,别是练过一指禅的吧。边上的人也盯着钢钎看。钢钎依旧那个姿势,举着他的两根指头。先前动手的那个说,钢钎,他的手像钢钎。
路过的一个女同学哇地一声,很有些崇拜地叫道,看《少林寺》的功夫!
许多同学跟着喊,少林寺的,打啊,打吧。
胡子他们赶紧溜了。
于是就叫开了,钢钎。
钢钎不懂得一指禅,但他确实喜欢武术。那时不是《少林寺》,而是霍元甲红遍中国,还有电影武林志中,那个什么大海的功夫真是了得。钢钎没事的时候就在书本的空白处描绘那些武功,南拳北腿。再没事的时候,就比划他的“二指禅”。
我们都有些羡慕钢钎,凭他的“二指禅”,竟然能吓唬敌人,轻易地退兵。在学校里,为抢水的纠纷而吵嘴而动手的,实在是太经常了。尤其像我这样的小个子,简直没有活路,只有等,或者借了像老大、村子农中生长利那样的外力。
我说钢钎,有你在,要是遇到找事的人我们不怕。
立忱说,遇到野兽也不怕,钢钎那“二指禅”对付野兽恐怕还有多。
钢钎咧了咧嘴,一口的黄牙。
按照立忱父亲的指点,我们上山了。这才知道,半夏不像田里的稻子,不像红薯,不像菜园中的菜,它们不是一块地生长着,而是没有什么规矩,挖一株两三粒,可能走上半里路,爬几道坡,再才能碰到一株,还不定底下就长了果子。有的就是光长苗子,不长果,像光打雷不下雨似的。
我们带了一把小锄头,一把小二齿,还拎了个竹篮子。眼看着过了小半天,还没挖到一小捧。钢钎说,塞我牙缝都不够。我和立忱也有些丧气了。立忱说钢钎,听说半夏是补药,你真可以洗洗把它们吃了。我说,那是,卖到城里不也是让城里人给吃了,钢钎你吃了,算我和立忱给你作贡献。
钢钎一屁股坐到地上说,过会儿我饿了再说。
立忱也坐了下去,又劝起他来。
立忱说,钢钎,不敢吃吧。
钢钎说,立忱,你们别逗我,谁不敢吃啊。
说完,钢钎抢过我手中的竹篮子,一把抓起来,连带泥垢地把那些个半夏果子统统扔进了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
我不知道立忱为什么非要激将钢钎,让他吃半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钢钎。
吞了下去,钢钎说,看我会死啊,要再有,相信不,你们再挖来,我还吃。
我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们是来勤工俭学的,到时候拿什么交。
立忱说,钢钎你真会享受,那么好吃的,要再有得轮到我们吃了。
啊呸,钢钎吐出一大口口水,乳白色的,浓浓的。老子涩死了,那哪能生吃。
我把竹篮子朝钢钎面前一递。我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得了便宜卖乖,钢钎,反正我们不挖了,你得负责帮我们交差。立忱马上跟着说,对对对,刚才那些个辛苦你还真吃了啊。
钢钎站起身,手一伸,把小二齿给我。立忱的手正要伸过去,被我拦到了。我低声说,他有“二指禅”。哦哦,立忱像顿悟出了什么道道,或者像是我授给了他一个什么诡计似的。立忱举起左手,食指和中指两根指头并住,在钢钎面前晃了晃。我扭过头去,故意没有看到。
钢钎径自往前去了,真的没有要。我踢了踢立忱的背,走吧。立忱哼唷哼唷,无精打采的样子。
立忱说,怎么不分个女同学来呢。
我说,你还惦记着去坪溪内啊,谁让你家不在我们那,不然早像尤丁高同学,媳妇进洞房了。
立忱说,你还别说,这干活就是男女搭配,不累。
顿了顿,立忱又说,丁高真可以,看人家刘荫荫,倒追他呢。
丁高和刘荫荫,还真是我们班公开的秘密了。他们这回是一起去大举村,住在一个女同学家。两个男的,四个女的一组。丁高掉进蜜缸了。我说,我们哪能跟丁高比。我是说实话,立忱无论成绩还是家境,都跟我不相上下,钢钎也是。
立忱有些不服气,怎么啦,丁高三头六臂了。
下次再挖半夏,我就要女同学住我家,你和钢钎都别来。
立忱的话让我笑弯了腰。
看他说的一套一套,其实立忱这小子,基本上是个老实种子,看了女同学脸就先红了,哪有那本事,尽胡吹牛。有一次他帮王红莉淘米,被我撞到了,为了堵我的嘴巴,一连为我淘了四天的米。他近乎央求地说,你可千万千万保密哦。
我们赶上钢钎的时候,钢钎真以手为镐,挖了好几株了。他说,这儿多,都有我吃的那么多了,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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