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上钢钎的时候,钢钎真以手为镐,挖了好几株了。他说,这儿多,都有我吃的那么多了,可以了吧。可以了,可以了,我和立忱异口同声。好在又没规定挖多少。但我说,咱们不能太少是不,到时候一比,会不好意思。
立忱问我,你说多了用作的班费,程老师能拿给我们做什么。我摇了摇头,我没想过。钢钎在我身后插话说,要是能看电影,包场,那我们就是挖两天也再挖。是啊,要是能包场就太好了。我说,一斤半夏卖多少钱,要挖多少半夏。
再挖两天我可不想挖了。我突然想,这没任务的勤工俭学,丁高和刘荫荫没准什么也没干,就坐在哪儿说悄悄话呢。我真羡慕,不,也是很忌妒丁高的,只是嘴上不敢说出来。班上像我这样心思的同学多呢,甚至都是。
回到学校的晚上,程老师在教室楼道看到我,向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有些忐忑不安。程老师说,你父亲请张主任传话,要我去你家里玩,请好多回了,我准备这个星期五傍晚去。我愣了下,既高兴,又惊讶。老师到学生家的家访,对学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前次,父亲到学校来找过程老师,结果没碰到。父亲也曾跟我说过,你请程老师来我们家玩。可是我不敢,一直不敢。
我隐隐地知道,父亲想让我留级。
这是杨伯伯的主意。
杨伯伯跟我父亲说,要去找班主任,主要的权利在班主任手上。要是有难度,找老张帮忙。在我的事情上,杨伯伯很热心肠。这一方面,他与父亲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另一方面,杨伯伯始终坚信他的判断,他认为我能够读出名堂。
11我留级了
程老师能到我家来,主要是张主任的面子。那天傍晚,程老师骑着车子同我一起走。一路上我几乎是一句话也没敢多说,几乎是程老师问我答。程老师应该是第三次走我们这了,家访是第二次。程老师问,你邻居那个瘌痢头现在做什么。我说学木工吧,跟他二哥。程老师说,你们那儿好像没有谁考取学校。我说是。山后、双溪口、土库、高坂,一直以来没有谁考取过师范卫校和中专。
程老师的家访,就决定了我的命运,留一级。
留级至少不是不光荣的事。相反,它还是一条路子。成绩一般的学生,留上一年,或许发点狠能够冲上去。成绩还好的学生,留级呢更有胜券。成绩差的和特别拔尖的,才不会选择留级。大凡留级的学生,目标多是师范和卫校,也有奔着省(部)直中专的,但那太难。
通常,都选在初二留。初二最关键,重读,巩固,基础牢,老师和家长都这么认可。
张校长有个女儿,初二读了两年,又第二次读初三了。她戴副眼镜,一天到晚总是一副很自信的样子。老师看到她总恭维地说,今年十拿九稳啦,到时别忘了请客!“十拿九稳”,成了她的代号。我们却不以为然,在背后议论她是煲出来的!煲是熬的意思,一遍一遍地温和热。可别说,人家后来真考上了师范。
考上师范卫校,就出头了。家里挑三五百斤谷子去粮站办手续,户口就转成商品粮,就是吃国家饭的人了,毕业出来就可以打菜吃了。中专更像是金凤凰,可以飞去上海、南京这样的大城市读书,近些的也会在省会南昌,毕业了多会分到城市工作,连玉山都不用回。要知道我们很多同学都没去过玉山,县城长什么样都不认得。许多同学说,好羡慕学校的洪会计,老是看见他去玉山,去县教育局办事,坐班车去,坐班车回,风尘仆仆,那叫出差。
杨伯伯的儿子、尤丁高,他们都走了留级这条路,早我一年上初二,又在初二等到了我。
据说还有一个公开的秘密,年轻的男老师喜欢培养有潜力、家境较差的女同学,帮她留级,为她垫付学杂费,一旦她考取了师范卫校,再培养那方面的感情,发展为恋人。这是一条现实、实在、实惠的通往幸福的路。初三(2)的班主任许老师就是,他的女朋友,我们喊她林老师,她师范快毕业了。
开学报了名,教室从二楼西头换到了东头,班别由原来的初二(2)班变成了新的初二(2)班。立忱同学也留了下来,旧同学成了新同学。程老师跟着初三上了,我心里隐隐有些舍不得。这一家访,让我觉得我特别有了信心,觉得程老师特别关心我。可是我不得不留级,为了父亲为我憧憬中的前途。
现在是郑老师做初二(2)班的班主任,他是一个刚带完初三的语文老师。
留级的优势很快显示了出来。程老师争取到把学校的团支部改成了团总支,他当总支书记。然后他在各班设立团小组,相当于一个团支部。团的组织规模在我们学校一下子从全校一个支部壮大到了十几个实际的支部。他找郑老师说,让我当我们班的团小组长,等于让我从一介平民忽地跃进了班集体的核心。小组三个人,毛炳篓、女同学张小玉。张小玉也是留级生,原来是(3)班的。比起我们,张小玉算是有权有钱人家的女儿,穿得体面、洋气,她父亲是乡办一企业的头。不过,张小玉长相一般,脸颊一边一块红红的,像红苹果,也像冬天冻的,到了夏天还没有褪色。她的成绩也不是太好。
续任班长是盛米,一个很标致、清秀的男同学,大家喊他盛饭。盛饭会读书,他就凭着成绩一直赢得老师青睐。郑老师接班的时候,随便问了问情况,就说了班长不换人,可见得盛饭是一碗好饭,盛米是一把好米。
与班长相比,团小组似乎更不权威。一来盛饭已经有了一年的群众基础,二来呢,同学们不了解我,甚至不认识我。挑战便直接摆在了我面前,像一道墙堵在我前边的路上。那就是盛饭班长,我必须超越他,我必须把他搬开。我跟立忱说,我要做当年的“监背员”,要做曾平余、王佑强、陈宏伟、尤丁高、仙子、阿袁那样的人上人学生,甚至要比他们做得更出色,地位更高。立忱笑笑说,你有种,我可不敢想。我问他,有希望吗?立忱点点头。立忱是真诚的。于是,一种力量在我心底里悄然生长,日益蓬勃,而盛饭并不知道。
国庆节快到了,学校贴通知,布置了命题作文,在教学楼一楼的墙上钉了一个报箱,鼓励全校同学投稿。在评审后,好的文章将以墙报形式刊出。学校从来没有办过类似的活动,郑老师很重视,也到班上来作了要求。是机会来了,要是能被选上,那一定非常光荣和露脸,我偷偷地投了一篇。过了两天,已升上初三的尤丁高碰到我。尤丁高说,他在他表舅那儿帮着誊国庆的稿子。尤丁高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当年在双溪口小学的复式班,我们同一个教室,他四年级,我三年级,他常常替老师在黑板上抄作业。尤丁高的表舅就是教导主任张主任,我忘说了。我急忙问,怎么样有我吗?尤丁高摇摇头。我就不好意思再问了,心里凉了一大截。
墙报出出来了,盛饭的《犁》赫然其上。一短行一短行,工工整整的毛笔小楷,题目还用彩色作了修饰,太吸引眼球了。他是我们班的唯一。我混在嘈杂的人群中,看,只看《犁》。忌妒归忌妒,我承认盛饭是写得好,哪像我的,空洞无物,拖沓冗长。后来我才弄懂,盛饭写的是散文诗。
赞誉声更加淹没了盛饭,没有谁会关注到我的悲伤。
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盯着盛饭。自打留级已成事实,我的目标就是要做人上人的学生。我曾经暗地里下的决心,要出人头地的想法,变得非常真实和迫切。就是我和立忱说过的,立忱为我保着密。似乎这一切只是因为程老师的一次家访,只是因为我留级了,信心甚至是野心的翅膀突然长出。
盛饭,盛饭。
秋天的况味越来越足了,远山有了零零星星的黄叶、红叶。操场边墓地上的板栗,有的熟透了,张开了棘苞裹住的壳,风吹过,偶尔地掉下来一颗又一颗板栗。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游玩的季节。有多少诗人、作家写了多少诗作,歌之咏之。比如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我们耳熟能详。邻班、初三一个班的同学都在说,准备去秋游,爬三清山。那时候,三清山对我们紫湖学生依然可以免门票。闽南语便是进山的通行证,因为管门的说闽南语,我们也说闽南语。山上山下的,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是典型的熟人规则。
第二天一早,我们班有的同学突然来了热情,也想跟去,盛饭拦到了,他说要班主任郑老师同意才能去。他们让盛饭去找郑老师,盛饭不愿意。他没多久前和炳篓刚去过三清山,自然不愿意了。有的同学就嚷嚷,班长不为班上做事那叫什么班长。特别是立忱,立忱说,我们以前班上的班长碰到事情都是很积极很认真的。受我影响,立忱也有些不尿盛饭。立忱甚至巴望着我快点成为班上的1号。他们便要我去找郑老师,其实我也不愿意。
正好看到了郑老师,他从新的老师宿舍门口的台阶下来,往老师食堂这边走,我们几个人上坡,站在老的老师宿舍前的大榕树下。是吃早饭的时间。我立刻喊着问,郑老师,他们想去三清山,行不。郑老师朝我一望,说谁让你们去了。我吐了吐舌头,兔子一样窜到了寝室。盛饭问我,郑老师同意了?估计我刚才的举动,尽收进了盛饭的眼底。
我没好气,心想你不问让我问,哪是我的事啊,不问又想讨功做好人,我就让你做回“好人”。我就十分肯定地告诉盛饭,是啊,郑老师说随便你们去。“谁让”让我篡改成了“随便”。盛饭不假思索地在寝室里作了传达,他中计了,栽在了我心眼小小的套里。我当时就是想让他难堪,看着他会狼狈得收不了场。
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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