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芭茅一样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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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芭茅一样生长-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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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会离毛毛这么近,会离我们这样的近。

  “倒非洲”去了一趟毛毛家。不知道是不是受学校之托,至少是代表我们班,去看望死了的毛毛,为他作最后的送别。没有花圈,没有挽联,没有悼词。“倒非洲”回来后说,毛毛走得很痛苦,是破伤风。什么破伤风?我们并不明白。边说着,“倒非洲”的眼圈也红了,几个女同学跟着哭了起来。“倒非洲”镇了镇嗓子说,以后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毛毛剩下来的日子,我们都没有目睹。

  然而毛毛真的离我们而去了,永远,永远,永远。

  我们班空着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着,好像是我们故意展示着的,对毛毛的深深怀念。其实,是怕,隐隐的怕。

  在一处荒岗的怀抱中,一座新坟添上了,它是毛毛的。可我们都不知道它在哪里。

  毛毛死后的许多个夜晚,星星在天上眨着诡秘的眼睛,有时候乌云把月亮吞吃了,有时候一道流星划过苍穹。有时候,我们觉得明月特别苍白。他们说,像毛毛的脸。我们偶尔在夜幕笼罩下的公路上徜徉,我们每天下晚自习回寝室,我们去寝室边上的厕所解手,总是争先恐后地,前边的人总是对着后边的人叫“毛毛来了,毛毛来了!”叫嚷的声音穿梭在半山腰间,在夜里显得无限的悠长。

  板栗树、橡树、榉树、栎树,先前的种种风景,忽然间像包围着学校的鬼蜮,我是说在夜间。那些树上有无数的夜鸟,摸黑展翅,响应着我们的声音。教学楼、操场边的坟堆,似乎也有了响应。于是叫嚷的声音在夜里又像一股阴风吹过,拖着唧唧哼哼的尾巴,在每一个人的背上生凉。

  如果说有天堂的话,毛毛或许还在去天堂的路上。孤独的毛毛,他不会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忘记了悲伤,拿他做了恶作剧的素材。他在我们高高的头顶上,会原谅我们的吧。

  那晚下了自习,我对床的柯大松洗完脚,他把脸盆连同洗脚水一起放进床底。他跟我说,我们打赌吧,绝对有人会喝洗脚水。他一脸坏笑。我说这有什么打的,肯定有人喝的。往常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敢在下了晚自习后,到坑底的池子里洗漱和打水,现在不敢了。因为毛毛。水越来越成为稀缺的资源。柯大松吁了一下,做了个不再说话的动作。

  灯熄了,大家陆陆续续地回到寝室,上床。一会儿,隔壁(3)班寝室的吴庆居同学过来找水,他说渴死了,有水吗。柯大松故意说,下去打啊。庆居装作没听到。庆居喜欢跑步,原来天天晚上要在公路上跑老远的一段。最近不跑了,改原地高抬腿,就在寝室前的草坪上。柯大松说,那自己找吧。庆居领会了,立即趴到柯大松的床沿,摸到了柯大松的脸盆,有分量的,有水。他问,能喝不。柯大松说,少喝点,我留着明早用的。庆居端出脸盆,牛一样地伸长了脖子,吧吧吧地喝了起来。

  柯大松用被子蒙着头,可是仍禁不住笑出了声来。柯大松说,好喝吧。庆居抹一把嘴巴,嗯。哈哈哈,我们寝室里暴出欢快的笑声。我上铺的曹群民说,庆居,那是柯大松的洗脚水。什么!庆居火了,猛地拽住床上的柯大松。柯大松说,我让你喝了吗。庆居一挥拳,结实地打在了柯大松的脸上,说你他妈的损人啊,太不道德了。柯大松操起枕头边的书,照着庆居的鼻子砸,似乎也有极大的怨气。柯大松说,我请你喝了吗。

  我们及时地制止了这场战斗。盛饭说,庆居你不要到我们班找事,你们精力太旺盛是吧,嫌没事是吧,明天我跟老师报告,你们都给我挑沙子去。

  正常的死亡是一个生命温和地永远地告别尘世的仪式,而非正常死亡,不是以不温和三个字能达其意了。更多的,它留给我们的是凄惨、痛楚,甚至无端的恐惧。

  一个月后,学校里又有一个学生,我们同届(1)班的男生,追着毛毛赶上路了。

  竟然还是破伤风!

  也是一次砍柴,与毛毛同样的遭遇。一把砍刀,在什么位置上砍了一道切口。他发作得稍晚几天,然后被送去医院治疗,在医院躺了些天,没有挽留住生命。

  那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皮肤有点黑,人瘦,嘴巴特别会说。他的身姿常常飘逸在学校靠茶厂那边的泡桐树下、操场上,而他的歌喉常常穿透晚霞的余晖,在几栋做了学生寝室的旧瓦房间余音久久。他是学校一个老数学老师的儿子。那个数学老师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在跟下来的课堂上,听说他常常会走神,还会无缘由地流下许多泪水。

  破伤风。破伤风是什么?它怎么这么厉害,夺去一条生命,又夺去一条生命!

  学校请了乡医院的医生来给我们讲课。

  医生说,破伤风是由破伤风杆菌所引起的一种急性疾病,这种细菌广泛存在于泥土和人畜粪便当中,它可通过破损的皮肤和黏膜,如伤口、骨折、烧伤,甚至木刺或锈针刺伤,而侵入人体,并在伤口深部缺氧环境中生长繁殖,产生大量破伤风杆菌病毒,作用于神经系统,引起全身特异性感染。

  这种病,发病时间越短,症状越严重,病人的危险性也就越大。通常七到八天发病,但短的一天,长的数月或长达数年也有。前期它的症状类似感冒,紧接着就可能出现强烈的肌肉收缩,从面部肌肉开始,张口困难,牙关紧闭,表情肌痉挛,病人出现“苦笑”面容。然后背部肌肉痉挛,头后仰出现所谓的“角弓反张”,如发生呼吸肌或喷痉挛,可造成呼吸停止,病人窒息死亡。全身肌肉痉挛持续几分钟不等,间隔一段时间又反复发作。任何轻微的刺激,如光线、声响、说话、吹风等均可诱发。

  医生还说,患者神志是始终清楚的,不会发高烧,甚至连感觉也无异常。

  难怪,“倒非洲”说,毛毛走时很痛苦。

  人的一生,活得再长或者再短,走得再远或者再近,无非就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天,到他死亡那一天算计起来的那一段时间,无非就从他出生地,到埋葬他的坟墓之间的那一段路途。

15昙花一现的“手抄本”
日子在慢慢地更加热起来,快放暑假了。天天见面的那些树和草,色泽不再是浅浅的绿、淡淡的绿,而是深了,有了厚重感,花儿也艳过了,慢慢地不再热烈。可是我们似乎有些隐隐的躁动,像是隐忍着的叫春的猫。春天都已经转身了,而我们的心似乎才刚刚苏醒。仿佛在我们山区,对春天的感知本来就迟了些,春天是从夏天开始的。

  学校出现了怪事。

  在新教室楼道的转角,在学生蒸饭房外的墙根,在坑沟底洗米池边,有时候在厕所门口,总有三三两两的学生,鬼鬼祟祟地挤在一块看着什么。遇有人来,便兽奔一般散去,仿佛他们是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又过了些日子,议论像浮萍似地漂了起来,是一个于我很新鲜的词:手抄本。

  我诧异于“手抄本”的神奇,它竟然有如此魔力,像《封神榜》里面法力无边的神。《封神榜》是我那前后读过的唯一完整的一部小说,我父亲买的,放在家里“万件书”抽屉里,我曾在一段日子里为之痴迷。当然是瞒了父亲的。

  还真是,如同涟漪漾起,怪事蔓延得极快。“手抄本”进入了教室,占领了许多后排同学的课堂。这是感觉出来的。平时不怎么安静的课堂,突然地就安静了。后排爱捣蛋的几个男生不捣蛋了,叽叽喳喳令人讨厌的说话声消失了,生份得让上课的老师心里不安。晚上熄灯后,还有人躲在被窝里面打着手电看。被窝缝隙透出的亮光,惹得更多的人无限遐思。听说,一些女生也在看。

  没有人给我看,弄得我很着急。或许因为那时我年龄算小的,个头又一点点大,而且成绩那么好,还担着班上的团小组长。像我这样的角色,大概不能让他们感到放心,怕我会去老师那儿告状吧。那盛饭呢,他看了吗?

  我的着急其实出于好奇。

  有一天课间休息,我一时渴了,跑去寝室喝水。我抄小路,刚从大礼堂后面窄窄的通道钻过,就看见了几个人蹲在沟畔一株板栗树下,头凑着头。曹群民,二流子,美男子,徐红军。由于坎的掩护,他们没有发现我。我迅速靠近,果然是“手抄本”。一本显得有些肮脏,内页多有卷曲、破损的硬皮抄,上边的字迹不太工整。仅从外形看,和我们一些同学做笔记的笔记本没有区别。我也有一本硬皮抄,是我摘抄名人名言和抄流行歌词用的,我的字比它工整多了。

  我只瞄到了一眼。在那一页上,大意是描写“他们”在夜的操场旮旯的情景,“他的手顺着我的肚皮轻轻地摸下来,轻轻地抚摸,一直……”。他们发现了我,二流子猴子一样抢过“手抄本”,塞进腋窝,朝着南端的厕所飞去。

  那会儿,我才知道,“手抄本”的作者是女的。

  瞄到的一眼,更加激起了我的兴趣。甚至在朦朦中,搅动了我的某种欲念。可惜的是,没有机会了。

  班主任“倒非洲”,很快到班上来宣布:有“手抄本”的同学立即上交,或者烧毁,不要等到学校搜查出来,今后如再有人看,或者偷藏,一经发现,一律开除。

  听说是校长亲自抓到了现行。在一个大清晨,雾蒙蒙的,就在校长住处背后的公路上。校长跑步,老远地看见一个学生坐着,埋着头,认真得不得了。校长跑近时,学生依然没有察觉。校长原想提醒他,雾天光线暗淡,要他注意眼睛。谁知校长的手往他头上一拍,那家伙当场露馅:赶紧抛掉手中的读物,爬起身想跑。好了,人物俱在。也有说是一个老师在课堂上缴获了,交给了校长。

  校长召集相关领导、班主任开了会议,统一认识,部署清缴行动。定的措施就是班主任来班上宣布的,敢有违反规定者,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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