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芭茅一样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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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芭茅一样生长-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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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终于过去了,又到了开学的 九月一日。

  上个学期末我们班语文平均成绩一落千丈,从“倒非洲”接手以来的年级第一名变成了年级倒数第一。除了我,我还是冠军,语文是,总分也还是,年级的冠军。

  我早早地到了紫湖,却没敢像往常一样,兴奋地奔进校园。我怕“倒非洲”,他要我们买那么长的电线。

  这个暑假,我倍受煎熬。是自己煎熬自己,心里背负着巨大的包袱,或者说藏着一个不为父母亲所知的秘密。从犯,无以辩解的从犯。要是父亲知道了,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处置我。父亲一向严厉,容易暴跳如雷。在他的脑子里,棍棒底下出孝子是至理名言。虽然父亲自己作为祖母的独苗,从来就是在溺爱中长大,从未消受过像我小时候吃的那些苦头。

  我甚至想要找一个很好很好的理由,不读书了。比如像洪大,学石匠。可洪大可以,我不行,我是年级的冠军,我要是不读书了,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除非我神经病了。家里等着我考上师范,荣宗耀祖呢。所以,我找不到理由。

  父亲并未觉察到我的心思,他对我很满意。他跟杨伯伯说,留一级真是留对了,第一名,两个学期第一名,要能保持下去,上中专都有希望。父亲甚至显示出了他少有的宽容,我下河去游泳,他说一句别浸太久了。我早上睡晚些,他也不叫起。放假在家,我不愿意到田里做事,父亲自顾着戴起草帽走了。

  成绩意味着待遇,成绩意味着地位,成绩意味着权利。

  父亲唯一的担心是我个子仍然没见怎么长,田七也弄点吃了,鸡也吃了,似乎没有效果。

  可是“倒非洲”,他不管。他不给我面子,他妈的整个一变态种子,像他女朋友说的。我怎么办。

  真要买电线吧,我心里没底,我一定拿不出那么多钱。况且,我自觉得我是冤枉的啊。我去找校长,找学校说,有人会相信学生吗?再说,我敢吗?

  我踩着车子到了学校岭脚,又掉头回来。乡政府依然那么庄严,黑色的铁门,里面有穿皮鞋的干部。对面是粮站,也是一样的青砖建筑。别说梦一般遥远的中专,我要是能考取师范,在粮站红漆的那个窗口,就可以转成非农粮油关系,再到巷子中的派出所,我就能办成城镇商品粮户口了。这是父母亲一直以来对我的最大期望。过来是信用社、邮政所,再过来是供销社、食品站。乡上的单位多挨着公路边,一有车子过路,扬起的灰会让里面的工作人员骂骂咧咧,有时候他们坐在场子上晒太阳,都一起紧紧地捂住鼻子。说真的,我做梦都想,要是我也能跟他们一样有机会坐着捂鼻子就好了。像当年的刘荫荫同学和她妈妈,还有那个“骚鸡”。

  踩到了大桥头,我又掉头回去。

  大桥头的几家馆子店,馒头包子都卖完了。扁柏树下的油煎果摊,也准备收摊了。大半个早晨了吧,我没有电子表,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我把车子再踩到林业站门口,停下。我看见了阿文,该死的告密者,他走路,正拐进了通往乡医院的岔道。他没看到我,这个该死的,他没看到我。要不是他的积极,我会这么惨吗。只要有我在,只要我还当团小组长,死活我也不会同意报他入团。

  他一定已经去学校报了名,没准“倒非洲”又封了个什么官给他呢。对了,没准“倒非洲”去找程老师了,把我的团小组长免掉,让阿文来担。“倒非洲”需要狗一样的阿文跟着他屁股后面摇,需要狗一样的阿文冲在前面咬。

  狗!我恨不得我有小李飞刀,抽出两把,咬一把在嘴里,朝着他的背再甩一把出去,远远地听到他哎哟一声。应声倒下,罪有应得。如同电影中的草上飞。我立马想到了喜红,要是他现在来了,我们就冲上去和胖子拼了。

  恨归恨,我赶紧掉头。还是往下面热闹的地方躲吧,不然阿文会看到我,过一会儿班上的同学也会看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连班上的同学都怕碰到。有“倒非洲”在,我不想读了。

  棒冰厂开门了,真好。我把车子锁在门外墙根,进门去。卖棒冰的,是我初一同学林淑红的姐姐。林淑红跟她姐姐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小小的,眨得特别快。林淑红初二的时候换班了,另一个班的班主任,新调来的,是她邻居。不在一个班,我们其实也没多少时间会碰到。买一根白糖棒冰,我递过去一角钞票。那时白糖棒冰五分一根。林淑红的姐姐朝我笑了一下。我找了座位坐下,脸朝公路望着。

  我慢慢地抿,慢慢地抿,棒冰还是吃完了。许多同学这才鱼贯而过,带着席子的,带着被子的,往学校去。比起他们,我到紫湖真是太早了。习惯了,三年我都这么赶早,在住校生中差不多是最早的。没自行车时,我提前一天就到土城住了。单从这一点说,我就不是一个不好的学生。我只待正式上课了,跑一趟土城,什么都有了。

  再买一根。棒冰真好吃,冰冰凉凉的,甜甜的。有绿豆棒冰,一角钞票一根。还有的就是白糖棒冰,一种粉红色,一种淡黄色,都是五分一根。紫湖就这一家棒冰厂,中饭前,就会有好多人到这里批发棒冰。背一个箱子,里面垫起旧棉絮,或者把箱子固定在自行车后座上,到远一点的村上去卖。一个暑假,几乎天天都有卖棒冰的人到我们村上打圈。我们班林立新、立忱,邻班那个大华,他们放假时都卖过棒冰。

  一连吃了好几根,肚子生凉,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林淑红姐姐问我,你是在初中读书吧。我愣了一下问,你认识我?她说,一看就知道。我差点就说了,我和林淑红是同学,她曾经就坐在我后面。林淑红姐姐有点严肃起来,问我你不会想把家里给的报名钞票都吃了棒冰吧?

  并不宽敞的座位席上,孤伶伶的一直只有我一个人。我低头不语。她问,你是哪个年级的?她又说,你不会不想读书了吧。我有些生气了,我说,我买棒冰不行啊,我不买坐这儿吃,你不赶我走啊。她又笑了,今天报名,别人都赶去学校,没见你这么怪怪的。她说,我妹妹林淑红也去了,农中也今天开学,你认识不。

  我才知道,那个皮肤比我还黑的林淑红,只考上了农中。

  林淑红姐姐问我,你还买不,不买我蒸饭去了。这么晚了吗?我站起身说,要一根绿豆。她迟疑地接过我的钞票,你这是第十根了。啊,这么多啊,十根,创记录了。我自己都有些惊讶。不过,只最后一根是绿豆。

  要是钞票都吃光了棒冰,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去报名了。要是说钞票在路上掉了,是不是很好的理由呢。出棒冰厂时,我还在琢磨这些。

  突然喜红大叫了我一声,我躬着身子在车上开锁,他横冲过来,双手摁在我背上,热情洋溢地说,老同学好!他这人人来疯,喜欢这样。有时候我嫌他,笑面虎一样。他上个学期刚入的团,很重看我这个组长。我说,报了名啦。他趴到我耳朵上说,我留级了,我们的“倒非洲”调走了。啊!我转身给了他一个拥抱,我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喜红兴奋的是他的成功留级,而我兴奋的是“倒非洲”的走。

  千真万确,“倒非洲”走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因为新的学期新的班主任在教学楼一楼张了榜。喜红报名前遇到阿文,阿文很沮丧。他跟喜红说,没什么意思,他有点不想读了。喜红问他为什么,来都来了。阿文说,班主任郑老师调走了。郑老师,郑老师,在背后还喊他郑老师的,全班男同学中阿文是唯一,连盛饭也叫“倒非洲”。

  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说,来来来,我请你吃棒冰。喜红坚决不肯,他说要请我请你吃。你帮助我入了团,以后我们又不同班了。说着,他迈上了棒冰厂门口的台阶。我拉起车子就走,我说你们自己吃吧,我吃不下。喜红转身喊我,别走啊。他的两个新同学也跟着一起喊,别走啊。

  我听不见了。我几乎是一路冲着,冲上长长的初中岭,冲进了教学楼。那种兴奋的劲啊,三年也没有过。没有人理解我吧。哦不,廖枫叶,他一定理解我。廖枫叶,他知道了吗,“倒非洲”死走了。

  从家里来前,我一直想要等到中午时分,先摸进学校探探情况再作决定,在棒冰厂坐着大半个上午,也一直这样想。人算不如天算,我怎么想也想不到“倒非洲”他死走了呢!我如释重负,简直是脱胎换骨了!

  初三(2)班,班主任尤老师。寝室的人都在议论他,好标致的一个新老师,刚今年从师专毕业,教我们数学。我们的马老师提拔到三清乡中学做书记去了。徐红军说,以后美男子的称号要给尤老师了。张东志说,那不要,人家美男子会生气,就叫美男子老师吧。美男子说,我宣布以后我不是美男子了,谁再叫我搧谁嘴巴。上学期末,我还以为美男子也不读了呢。

  听说尤老师是边山的,今年升初二的那个眼镜,是他弟弟。眼镜跟我关系不错哩,我的心里生出无限的幸福。

  脱胎换骨还不止我,寝室的电线也脱胎换骨了。从大礼堂到我们寝室,到一个一个寝室,所有的寝室都换新电线了。连岭底的老寝室也换了。暗绿的线,统统换成了乳白的线。说是上边教育局通知,不能留隐患。在暑假期间,有一个学校发生了火灾,烧得不重,但问题在于线路老化,引起了领导的重视。感谢那个学校,感谢领导,你们辛苦了。

  我独自会神地盯着从大礼堂到我们寝室的电线,没有人留意到我嘴边挂着的微笑。他们早忘了吧,上学期末“倒非洲”对我们几个的惩罚。仿佛伤疤被掩盖了,仿佛一页日历被翻了过去,我有一种拥抱的欲望,拥抱同学,拥抱电线,拥抱生活,拥抱世界!

  他们说,从这个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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