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篓问我,那么老远北京首都发生的事,关我们学校老师会有什么事?我说,问盛饭吧。炳篓说问过了,盛饭不知道。我说,那问小个子吴吧。炳篓说,你什么意思啊。我苦笑了一下,进重点班以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快消失了声音,特别是在教室。当年星光闪亮,位居冠军时的优越、能言善辩的才华,皆流水般逝去。
化学 熊老师就在我们重点班教室门口说,不好好教书,整天管什么国事,是吃饱了撑着。对年轻老师的许多作派,熊老师看不惯。比如穿衣服,裤筒上小下大的喇叭裤那叫什么裤。熊老师只穿中山装,他说,喇叭裤那是流氓一类的人才穿的,当老师的穿了失了身份。一身的中山装,配上他的苍苍白发,的确让熊老师看上去就是一个应该值得尊重的老师。可他哪想得到,后来一夜间不仅在学校,整个紫湖全给喇叭裤占领了。
那会儿,正好教初一美术的江子和教初二体育的大箍曾,从我们教室门前走过,他们在热烈地说着北京。他们走过去时,热烈得来不及看熊老师一眼。我们问熊老师,到底北京怎么了?熊老师说,我也弄不确切,我听收音机只听唱戏,听他们说是很多大学学生都不上课了,要去堵天安门*什么的,是在反对国家什么政策。他说,那天安门怎么能堵,再说这么大的事国家会处理,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关心的呢。熊老师又说,你们要关心的是你们的中考,掰手指头算算还有几天哦。
我在一个星期三的傍晚,去三姑家炒罐菜。最后这个学期,我基本上后半个星期都去三姑家里炒菜吃。天热了菜容易馊,更主要的是增加营养。回学校时,三姑包了四个生鸡蛋给,她说你放在饭盒中蒸熟了吃。三姑知道我要毕业了,她又没法帮上我什么忙。三姑又说,你父亲骂你也是为你好,放在心里,狠一点,你一定考得上的。父亲可能把我在学校的蜕变和堕落,都告诉了三姑。
我没拿鸡蛋去蒸,因为拿去了,十有*不会是我吃。一排一排的饭盒,一日三餐七上八下地搬来搬去,偶尔盖子掀开了,谁一顺手就把鸡蛋给带走了。那时在学校里,不是谁都有鸡蛋吃的。许多人家里一个鸡蛋卖一角钱呢,几个鸡蛋就可换包盐了。我该拿生鸡蛋怎么吃呢。
政治老师肖志飞,跟我比较投缘。他也是我初三时分来的,师专政教专业毕业。不过现在他仍教(2)(3)班,我们重点班他不教。他房间里有一口锅,烧电炉的,偶尔有几个人在那儿打平伙。我有了主意。下课了我对他说,肖老师,拿几个鸡蛋到你那儿炒。他说好啊,我负责找几个西红柿或辣椒。李老师不教我了,我就敢跟他更随便了。其实尤老师也有一口锅,但我不敢找尤老师,我甚至觉得我很怕尤老师。有一句话叫作,不威自严,不威自怒。这种怕来自心灵深处,比怕“倒非洲”还怕。
走到肖老师房间门口,我突然觉得走错了。房间门开着,一副字正对着走廊,“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是白纸黑字,长条状的像书法作品。房间里没有人,我有些诧异。我到过几次肖老师的房间,以前并没有这个啊。我急忙左右地看了起来,数了数,没错就是这间。
我才仔细地看那副字,应该是肖老师写的,笔画细细的,没有力气,字很柔和,像他的人。肖老师字写得不太好,所以他上课不怎么喜欢板书,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我好像从来也没见他摆弄过毛笔,难道他还有这爱好。
肖老师回来了,他洗西红柿去了。我说肖老师,什么时候写毛笔书法作品了,我差点以为走错了。他问我,写得怎么样。我笑笑说,一般般吧,最多就比我写得好一点。他也笑了说,你以后会比我写得好。从江子老师当年表扬开始,虽然我的字写得还是没有进步,可我心里受用。肖老师在一张书桌上切起西红柿来,边切边说,不在于写得好不好,在于内容。他把头转向我,又说就像炒鸡蛋,不在于我的手艺怎么样,在于鸡蛋,你说对吧。
说得有些拗口。
肖老师问我,知道这对联内容什么意思吗?我当然知道,课本上学过。那你知道是谁作的吗?我给问住了,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它原是写在无锡东林书院的对联,是颜老师在初一时就跟我们讲过的。肖老师说,这可是一副经典对联,大气磅礴,许多有识之士把它当作自己的座右铭,勉励自己刻苦学习,报效祖国。大气磅礴?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状态?
肖老师告诉我,对联的作者是明朝的顾宪成和高攀龙。
然后,肖老师又问我,知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我说知道,但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肖老师说,我也不知道出自于哪里。可是肖老师肯定地说,人不能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是没有社会责任的人。
我似乎觉得他有点像在说教。老师通常这样,遇着一点芝麻的事,总喜欢空洞地给你灌输一箩筐道理。政治老师尤其是,当年的大老黄,德公,包括那个结结巴巴的咳呸老师,都是。他们不知道,其实学生很讨厌的。不过,尤老师好像不会,至少到现在为止还不会。
西红柿切好了,摆在桌上很好看。肖老师说,你们还小,但也不能和小学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听说北京那边学生运动吗,就是上街*,打标语,喊口号。我似是而非地点了一下头。他说大学生有热情,有文化,有思想,最容易走在社会的前面,五四运动你总知道吧,历史书上记载了的。不过肖老师又有些迟疑,他说,五四运动那是爱国,反对帝国主义,这次不知道他们真正反对什么、爱什么。
我说,肖老师你也不知道啊。肖老师有些无奈的样子,他随手打开了床头的小收音机。他说,我也只听了听这个,电视上有时报道一些看看,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听说上海、南京、杭州各个城市大学生已经串联了,南昌也动了,连上饶这边都开始响应了。肖老师想问问自己母校师专的情况,可是除非去一趟,打不了电话。他感慨地说,紫湖这个地方太闭塞了,真他妈的是监狱。
肖老师说,我挂这副字就算是支持吧,一个学生,一个青年,只要面对正义的事业,他一定要勇于站在前面。
我说肖老师,如果你还是大学生,你也一定会参加吧。
他目光如炬,坚定地点了点头。
离我们的毕业,是越来越临近了。我们其实并不想关心所谓的国事,可是老师关心。现在已经不单是年轻老师,中年老师、老老师,校长都在关心北京了。因为怕它影响到我们的教学,特别是影响到毕业班的升学,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学校的稳定了。据说,有两个年轻老师在周末跑上饶去了,没什么收获不甘心,又酝酿着要去南昌。他们找校长请假,校长不肯,差点吵起来了。
校长果然更有水平,他说没弄清楚的事别瞎掺和。
我不知道尤老师有没有关心这个,反正没见他听收音机,也没听他在班上说过。尤老师现在整天总是很忙,负责复习重点班的数学,改作业,改试卷,下班辅导,还要管着他的(2)班,总是行色匆匆的。我们没课的时候,他也在教室进进出出。然后就是看见他和江子老师一起,翻跟头,就是在沙坑上,跳起来,抱着双脚,朝前转一个圈,原地再站到地上。动作漂亮,赢得好多学生围观,鼓掌,为他们喝彩。
洪大曾经说,尤老师、江子老师都是学过的。洪大说得神秘兮兮,他说他看得出来,功底很深。洪大说的意思是尤老师他们学过武功。别说,能让洪大佩服的老师还不多呢,你课教得好那没用,他不稀罕你。大箍曾可以,骑个没有刹车的自行车可以从金沙出来,陡陡的大岭,盘旋的山路,十多里长,翻越几座山,他有那么大的胆和那么好的技术。洪大佩服他。
再就是尤老师、江子老师了。洪大曾经好多次,偷偷地在沙坑翻,跌得身上肿了几块,额头都乌青了,翻不了那样利落的跟头。洪大说,尤老师的房间吊了沙包呢,看他的手,一小块一小块的斑,那是练拳的结果。尤老师房间的沙包我见过,不过以前我没将它与练武想到一块。洪大的眼力还真准。有一回我们(2)班去三清山,少买了门票,在北山三清宫附近,德兴的管理人员拦住了我们。那时候山上管理比较乱,玉山管玉山的,德兴管德兴的,没有规矩。我们解释说,是经过票房同意优惠的。他们说那没用,是金沙同意了,我们没同意,要补。
争执无可避免,而且越来越激烈。你说我们学生哪有多少钞票,尽管那时门票也只是两元。再说我们觉得那是德兴人欺负人,找玉山人的茬,那就不是钞票不钞票的事了。尤老师说,是玉山人的脸面。他们当中的一个伸手要拉尤老师,尤老师抬手一挡,交上锋了。只划一根火柴这么一点时间,那人回头对票房的另外两个人说,他练过。他们就摆了摆手说,学生嘛,算了算了。
尤老师是练过,散打。这是在下山时,他跟我们说的。他说,在师专时他是武术协会的,得过全省大学生散打季军,要是动手了,他对付两三个应该有把握。
我们都非常崇拜起他来。
星期一早读,肖主任到班上来说,关于最近北京的谣言,张校长让传达的,没弄清楚的事别瞎掺和,别乱传,学生嘛就安心读书,一心读书,老师嘛就好好教书,安心教书。
我猛地想到了肖老师的对联,我很想跟肖主任理论一番。可是我没有那个胆量。
过了两天,听说了一件事。边山那边一个在天津南开大学读书的学生,他家里打一份加急电报,说他父亲病危,把他骗回来了。他到家后,发现是假的,立即想回学校。他父亲拦着说,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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