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骞也顺着谢端和目光望去,见对岸已经是杯盘狼藉,竟透出几分萧索,便知道谢端和所言之意。
当今孝昭帝一心想要压制各世家,这些年不知多少世家大族覆灭,虽说王谢苏卫几家家底雄厚,才苦苦支撑到现在,但是其中辛酸也只有局内人才知道。也难怪谢端和会有大厦将倾的宿命之感。
这个世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责任和宿命,与其挣扎,不如听天由命。毕竟这世上谁能逃脱世俗之外呢,就算是洒脱如舒州王妃也终究是落寞离场,不过一样是“为后人徒增谈资”。
“此处风紧,殿下还是不要在风口长留,生病就不好了。”谢端和很快就回复往日的平静,闻言劝慰道。
许子骞闻言道:“是啊,该回去了。”
似有所指。
许子骞也没有停留,返身回到殿中。
手中的大氅依然挂在手臂上,终究还是没有送出。
后来谢端和常想,就好像那件没有递出的大氅,谢端和给的,许子骞从来都不会接,犹如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
☆、平叛册封
清晨里,随着一户户推开的门扉,建康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没有什么不同,街边摊位洪亮的叫卖声;茶楼酒肆的鼎沸人声;深宅之中贵妇桌边的脚步声,一切都如每一个清晨一样,在南靖皇宫也不例外。
七月归国的长宁公主因在莎车国平乱有功,擢升为宁国高阳公主,封地便是父亲祖籍高阳,邑千户,赐居泰宸殿,与皇后所居的长吉殿毗邻,一时间高阳公主风头无量,却依旧要回归平静。
泰宸殿里宫人们早早开始忙碌,从高阳公主睁眼开始,洗漱的、选衣的、梳妆的、备膳的,井井有条的进行着每日的工作。
早膳过后,无所事事的许子骞开始准备要去皇后宫中请安。
“听闻卫静嘉小姐下月初八入宫,位份也定了,是昭仪。”说话的阡陌。
现在跟在许子骞身边的自然不会只有半容和从易,除了这两个一等宫女,还有阡陌、涟漪、娉婷几个得力的丫头也在许子骞身边很有体面。
这个阡陌就是其一,阡陌性子开朗,人也和气,所以和宫中的人关系很好,消息也灵。
“这么快?卫舆之最后怎么判的?”本来准备出门的许子骞脚步稍慢了些。
“流放五年。”
私扣军粮倒卖,最后只流放五年,看来卫静嘉这一次到底打动了皇上。按说已经二十三岁的卫静嘉根本没资格入宫为妃,但卫氏少数几个成器的男子之一的卫舆之在西征期间私扣军粮倒卖的事被查,若是做大,这江东卫氏只怕凶多吉少,而皇上又一直忌惮手中有兵的卫氏,自然要狠狠发作。不想卫静嘉手段高超,竟然以入宫为妃换来卫氏无虞,还只这般轻判了卫舆之,不知道这位卫大小姐是用了什么筹码。
“进来就这么高的位份,有皇后头疼的。”皇后自幼收留许子骞入宫,外人自然认为高阳公主是皇后一派,但当年出使西域之事到底让两人有了隔阂。
皇后出身琅琊王氏,跟随皇上走过先帝最后几年的争权,自然情谊不浅,这些年虽年纪渐长却依旧稳坐中宫。
皇后已经年过四十,就算保养得当,也终究不及年轻嫔妃鲜花一般,但多年为后,一国之母的风范依旧,让人心生敬畏。现在端坐主位,显得下面的莺莺燕燕不过尔尔。
“补办其羽的及笄自然不能马虎,皇上意思是要请福宜长公主做正宾,本宫也只能做赞者了。”皇后这话把众人目光引到方进门的许子骞身上。
许子骞暗自咬牙,这话看似是显示自己恩宠,却是皇后实实在在要为难自己,这么多的妃嫔和正牌公主面前说为自己大办成年礼,不知又要受多少明枪暗箭。
皇后这般作为,也是因为那位“卫昭仪”,毕竟倘若许子骞和各宫妃嫔不合,无父无母的许子骞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皇后了,到时候皇后尽可让这位身份“高贵”的宁国高阳公主和声名显赫的卫昭仪斗,皇后便可做收渔翁之利。
只是皇后算盘打的虽好,许许子骞却未必没有堪破棋局、解决棋局的手段。
“皇上和娘娘的心意其羽自然感念不已,只是及笄礼多是三月三办,其羽以然错过,这次本是补办不好太过铺张,但皇上与皇后心意自然不能拂逆,正巧十公主十岁的整寿辰将近,不如让其羽沾沾十公主的光,一起操办如何?”
十公主乃是陆贵妃的幼女,陆贵妃身份尊贵,这位十公主也是十分得孝昭帝喜爱。许子骞这样提议,不但没有拒绝皇后的提议,又讨好了陆贵妃,最重要的的这样一来,也不会惹众妃嫔不快,真可谓一箭三雕。
陆贵妃也是名门之后,在宫中体面非常,听得许子骞这番话心里十分熨帖,有人奉承自然是好事,何况许子骞主动示好,陆贵妃没有理由拒绝,也就笑道:“那就让小十也沾沾高阳殿下的福气。”
陆贵妃开口,皇后自然不好阻止,顺水推舟的办起了十公主的寿辰和许子骞的及笄礼。
后宫女子哪个不是聪慧绝顶之辈,这一番较量谁不是清楚明白,每一个人却都浑然未觉,只在一旁陪笑。
这般处理也正好是许子骞希望的,毕竟自己千辛万苦回到这里,不是让什么人欺负的;也不是让谁当刀用的,一场补办的盛大及笄礼,正好向世人宣布,那个孤女许子骞已经长成贵极无匹的宁国高阳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评论吖
☆、笄礼盛典
福宜长公主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与先帝十分亲厚,皇上亦是仁孝之人,所以对自己的这位姑姑也是分外看重,其身份之高可见一斑,如今许子骞的及笄礼能由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做正宾也就罢了,竟还有皇后为赞者,便是正经的皇室公主也不过如此。
许子骞幼年便离开建康,所以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座下数十位贵族少女不过是按照身份高低请来观礼的罢了,许子骞也不必应酬她们。
仪式开始,身穿采衣的许子骞在乐者的演奏中缓缓而来,一身缁布衣裳衬的许子骞肤如羊脂,神色端宁。
因没有父母亲人,主人便由高阳许氏的族长担任,族长立于东面台阶等候,直到正宾福宜长公主和皇后等人入座,上前致辞,不过是一般夸耀许子骞品行相貌的话,许子骞坐在一旁有些走神。
只见皇后走出,净手立于西阶,然后是长公主入场中,对众人作揖,向西正坐。
皇后上前为许子骞梳头,皇后手有些凉,碰到许子骞的皮肤竟激起一阵战栗,好在许子骞自制,也没引起大家注意。皇后也感觉到许子骞的不自在,加快速度结束了这一过程。
福宜长公主上前,净手,待罗帕与发笄奉上,高声吟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为许子骞挽发加笄。皇后上前为许子骞象征性正笄。
接下来,许子骞回到东房换上素衣襦裙。这件襦裙为淡紫色,十分飘逸清灵,换好衣裙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让许多人赞叹不已。
许子骞眼眶一热,自己终于长大,且这样堂堂正正出现在这里,受人艳慕的目光。
向众人行过礼,继续坐在正位,长公主复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皇后为许子骞去发笄。正宾跪下,为许子骞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许子骞又回到东房去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已经是第二回换衣裙,许子骞已经有些晕头转向,况且曲裾深衣岂是襦裙可比,这一身穿上不但费力,而且十分沉重,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好在有半容和从易在一旁扶着许子骞才顺利回到正厅。
展示一番后,坐下的许子骞微微有些脱力,想到还有一套大袖长裙礼服和沉重的钗环就害怕。微微抬头,就看见门外有一角绛色衣袍,再定睛看,原来是谢端和。谢端和是外男,不能观礼,但现在看见他远远站在外面,竟引得许子骞心中一暖。两人四目相对,谢端和微微有些尴尬,许子骞却莞尔一笑,眼中盛满感激。
再回来换上大袖长裙礼服的许子骞已经被这些繁复的大衣裳衬的没了稚气,只觉的雍容大气,典雅端丽,极有皇室风范。这一身礼服为绛色,竟和门外谢端和的犹如一套,许子骞也有些羞赧。
待到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长公主端来醴酒,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时,许子骞干脆举杯向谢端和方向行一礼,也没有向地面撒酒,还将本该象征性沾一沾纯的酒一饮而尽。
这种隐秘的默契让许子骞感到是十分的快乐,再看谢端和发现,他亦直直的看着自己,似乎在说:“谢谢你的酒。”
剩下的步骤全在这种氛围下完成,字是许子骞父母在许子骞出生不久就给许子骞取好的,平时许子骞也是用字自称以示谦恭,许子骞看见谢端和嘴角微动似乎在跟着长公主说:“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字曰其羽。”
许子骞笑意更盛,欣然答道:“其羽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虽然不明白谢端和来这里的意思,但是在这样庞杂的礼仪中看见自己熟悉之人,让许子骞十分快乐,想起西域于阗王宫的那次交谈,让许子骞不自觉的认为谢端和以非寻常陌路之人。
礼成之后回到东房的许子骞实在疲惫,就歪在一边,只见从易托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是九公子让人送来,说是殿下的成年礼。”
这盒子不大,外面有错金的花纹,十分精美。许子骞打开,就看见里面是一支玳瑁发簪,十分古朴,也没什么花样,只在头部雕出一个凤头的样子。和精致的盒子相比,这支簪子略微有些寒酸,许子骞一时看不透谢端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