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之歪着头对怒尾一笑,想了想:“这样吧,子秋和连雪带着姨娘和叔叔回婀娜山上,什么时候医好腿什么时候再下来,我与郝诺连悦留在这里。”
怒尾一愣,斟酌了半晌说道:“小姐方来,还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怒尾的腿并不着急,不如缓一缓再说吧。”·
诸葛宜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对怒尾说道:“今日才至此地,我也不愿意与宫主分开,可侠士的腿却也不能拖了,多拖一日便多受一分苦,这腿上是日积月累的淤血,若非当初玲珑宫主执意离开,此时侠士的腿断断不会如此。”
玲珑月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沉吟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丫头有所不知,如今落然,落然的性情……路上姨娘曾和你说过,若宫内就剩下你们二人,姨娘有些不放心,不如丫头同我们一起上山吧。”
醒之安慰道:“山上只有两间洞穴,子秋和连雪一间,姨娘和叔叔一间,若我去了,咱们便不够住了,姨娘无须担忧,我与郝诺有连悦保护自然不会出什么事的,姨娘若是不放心落然,我也可以帮你照看一下。”
“老妖婆!你在这藏了什么!……”一声刁蛮的声音方才落下,紧闭的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风雪中,陆玉枝身披貂皮披风,满脸倨傲地站在门外,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房内的人,当触及神色有些憔悴的醒之时,她微怔了怔,冷冷一笑,轻声道:“我说老妖婆怎么鬼鬼祟祟地回来了,你说……我若告诉他,你和死瘸子在这里藏了一屋子的人,你猜会有什么后果?”
“……小贱人!”玲珑月咬着下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怒尾回过眼眸,眸中满溢着杀气,他捂住扶手的手紧了紧,却被玲珑月按了下去。醒之将玲珑月和怒尾挡在身后,上前一步与陆玉枝面对面站着,浅笑道:“好啊,你去说呀,我可是想落然得很。”
“真的是你!”陆玉枝尖叫一声,清秀的脸上溢满了恨意,“师尊说,那阵是你破的?”
醒之倨傲地仰了仰下巴:“是我又如何?”
“还我九师兄命来!”陆玉枝抽出腰间的匕首,抬手朝醒之刺去,两人站得太过逼近众人猝不及防,眼看着那匕首便要刺进醒之胸前,玲珑月抬手一掌打在陆玉枝的肩头,陆玉枝疼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匕首脱手飞了出去。玲珑月正欲再次出手,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一个人挡在了玲珑月面前,玲珑月连连退了两步,将醒之护在了身后。
醒之透过风雪看向对面的人,一身黑色丝绸长袍紧紧地将全身包裹住,长至膝盖的黑发散乱地披在脑后,消瘦的脸颊甚至比风雪还要苍白,长长的睫毛已沾染上了雪花微微半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眸,不时,他的脸上已满是雪花,漆黑的长发随暴风舞动着,满身的寒意,刺骨的冰冷。
醒之怔怔地凝望着对面的人,不自主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落然……”
落然仿若没看到醒之一般,扫了一眼摔倒在地的陆玉枝,转身朝院门走去,醒之恍然醒悟,抬脚追了出去:“落然!……”玲珑月皱了皱眉头,不放心地跟在了醒之的身后。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飘在空中,那道黑影不顾醒之的叫喊和追逐,极为快速地朝来路返回,醒之跑着追了半晌,呼吸逐渐急促,心跳如雷,那人的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
落然许是被人追得不耐了,猝不及防地动了动手指,醒之只觉一阵劲风扫过,有些发怔地站在原地,玲珑月大惊失色奋力一抓,将醒之拖至身后,这才躲过那道真气,那劲风在墙壁上扫过一道深深的裂痕。
玲珑月看了一眼那墙壁上深深的痕迹,心有余悸地怒声道:“孽障!……”
落然听到玲珑月的声音,停住了身形,并未回头:“赶她走。”毫无感情的三个字音落,一个起身跳跃,黑色的衣角翻飞霎时消失在风雪中。
——赶她走,冰冷冰冷的三个字,透过风雪传来,如巨雷一般砸在耳中,醒之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在回谯郡的路上,醒之无数次想过与落然见面的情形,想了许多许多,甚至想不管怎样都要补偿他,可醒之从未想过落然居然会如此地嫌恶自己。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眼神剔透毫不遮掩的,如此干净如此坦荡,此时他甚至看自己一眼都嫌多余……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鹅毛般的大雪很快覆盖了醒之的全身,醒之感觉不到冷,只感觉无尽的迷茫失落还有丝丝缕缕的心疼,明明难受得快要窒息了,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玲珑月站在醒之身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去了醒之的积雪,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了醒之的身上,搂着醒之的肩膀:“好孩子,姨娘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醒之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遮掩着眼底的种种情绪:“哪里委屈,我知道姨娘的为难,也知道为什么落然不喜欢我,不愿见到我……可是我还想试一试,以前很多事都是我的错,姨娘放心,我不会生他的气的,他气我也是应当的……再缓一缓吧,缓一缓他总会见我,总会接纳、总会接纳叔叔和姨娘……”醒之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消失在唇瓣。
“姨娘相信你,只要醒之愿意,所有人都舍不得拒绝醒之的……”玲珑月自是感觉到醒之的气息越来越低落,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伸手搂着醒之一边朝小院走一边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他现在不愿见你便也罢了,明日你便同我们上山去,将你留在宫里,留在他身边,姨娘和你叔叔着实放心不下,万事等姨娘和叔叔回来再说好不好?”
醒之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姨娘不用管我,他虽不愿见我,但以他的性格也绝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我想试一试……也想在谯郡城多呆几日,四处走一走,你让叔叔安心在山上养病不必挂念我。”
玲珑月想了想,笑道:“姨娘都忘了,这谯郡可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你人既已回来,拜访一下旧友也是应当的,姨娘不勉强你了,姨娘和你叔叔听诸葛先生的,你在此若有什么不顺心,或者是那死小子欺负你,你便让人送信上山,姨娘给你做主!”
醒之清楚地知道,这里的一切玲珑月都做得了主,唯独做不了落然的主,她回头对玲珑月笑了笑:“姨娘放心,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是夜,不知风雪何时已经停了。
昏暗的灯光下,怒尾轻轻地抚摸着玲珑月满是冻疮的手,平板无波的眸中满是心疼,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双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胸口:“我如今已是这样,你这样不顾一切地跑去江南,若有万一……”
玲珑月安抚道:“怎么会有事……我不是平安地回来了吗?”
怒尾叹了一口气,忧虑地说道:“你是知道的,他不愿意面对以往,尤其是不愿面对小姐,你这般的鲁莽,万一给小姐招来祸端……我们与他相处这些时日,我从不曾在他眼中看到半分人情,自己的生身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小姐那时强行带他去江南,又发生了那些不好的事,他会罢休吗?”
玲珑月将脸埋在怒尾的怀中:“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比你看得也明白,他视我们为空气,若不挡他路还好,挡住了定会毫不留情……他不明事理又滥杀无辜,几乎要与整个江湖天下人为敌。这些我都不怕,真的不怕,不管他给我们什么,都是我应得的,毕竟当年……可是我不能看着他变成这样,那日我亲眼看见他眼睛都不眨割下那幼儿的人头……一连数日我每夜都会梦见那幼童瞪着双眼头颅滚落在地的情形……”
玲珑月顿了顿,再次说道:“我并非想让醒之怎样,我也知道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看见醒之……那时在庐舍时,他坐在醒之的床前,一双眼睛有那么多情绪那么多的感情,我看得清楚很……可离了江南后就成了这样没有温度的模样,他不会说谎,他只会表示自己的不在乎,可那些眼睛里的感情却骗不了人。他不是不想看见醒之也不是不愿看见醒之,他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只要醒之不放弃他,他便还有希望,怕只怕……连醒之都、都不愿意……”
玲珑月将头埋在怒尾的怀中,泣不成声:“我不过想补偿他,我也不想他变成了这样……我是自私,可是我真的很想做个好娘亲,我真的真的好后悔……”
怒尾紧紧地搂住玲珑月:“我知道,这不怪你,那时我不该瞒着你,不然你也不会那如此的不能接受他……其实我也并不担心小姐,不管是谁也舍不得对小姐那样的人下手的……只怕那个陆玉枝断断不会善罢甘休……”
玲珑月慢慢地抬起头来,皱了皱眉头:“我观察了许久,落然自失踪回来后,虽是从侯月阁掠来了陆玉枝,可待她也并不算好,平日里不管不问,上次对你出手也不过是看你要伤了她的性命……你说他将她掠来,到底是为何?那时……在樊城我一直以为他喜欢那个陆玉枝,可如今看情形又似不像,既然不喜欢为何要掠来白白养着?”
怒尾思索了片刻,也摇了摇头:“我看他也不是喜欢那个陆玉枝,至于为何留着她性命……也许和他失踪这段时日有关系,陆玉枝没有能力伤他,我倒是不担心,小姐可知道陆玉枝是他掠来的?”
玲珑月冷笑一声:“我自然不能那么说,我只说是侯月阁的老匹夫送来的。”
怒尾想了想又道:“明日我们走后,这陆玉枝若对小姐不利……小姐已武□全无,万万不是她的对手。”
玲珑月冷声道:“那孩子只是要护住陆玉枝的性命,我不伤她性命便是,我方才已派人将她软禁起来了,我们走的这些时日,你大可放心,更何况还有庐舍的连悦,他武□不弱,醒之不会吃亏的。”
“可他身边还有那个人……”玲珑月两根手指堵住了怒尾的嘴唇,“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无需操心那么多,只要醒之没有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