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身边还有那个人……”玲珑月两根手指堵住了怒尾的嘴唇,“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无需操心那么多,只要醒之没有放弃他,他便……许多事,我们也只能旁观,罢了,咱们睡吧。”
沉醉不知归何路(二)
数日的风雪,终是停了,天气还是阴阴郁郁的不见阳光。
玲珑月四人,在那日一早便上山。诸葛宜临走前对连悦嘱咐了许多,并且让连雪每隔一日下山一趟,又得知玲珑月为醒之专门留下了暗卫,这才放心和玲珑月怒尾上山去。
婀娜山下有一片极为广阔的宫殿与属地,此处原本隶属寒教,寒教在漠北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在整个江湖上虽算没有很大的名气,但此帮派一直致力经营漠北地界,在漠北也算得上前五的大帮派,更何况历代教主不乏好大喜□之辈,故而这宫殿也建得极尽奢华舒适。
自玲珑月走后的几日里,醒之过得都很平淡,每日里玲珑月留下的暗七都会带着醒之、郝诺、连悦四处溜达溜达,除去宫殿内有几个特别的地方是有人把守的,三人这几日已逛了整个宫殿。
漠北风光依旧,醒之对这里的一切说不出的亲近,回来的数日间里,本懊丧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今日一早,醒之用连雪从婀娜山送下来的雪莲煮了一大锅粥,眯着眼喂饱了郝诺几人。又找来宫内的婢女要了一件衣服,将剩下的那些白粥放在一个盅内,悄悄地朝前几日记下的那一处有人把守的地方走去。
梅园,是整处宫殿最为江南的一个园子,梅花在漠北这个极寒之地本是活不下去的,不知寒教第几代教主的夫人是江南人,教主心怜夫人背井离乡,故而在这些道路下都有精铁铸成的管道,地龙一起,周围地面热气蒸腾,那些自江南移植过的梅花才活了下来。
梅园中心有一个极为精致的八角亭,亭子的四个支柱是空心的,每当天寒之日起地龙时,亭内边暖如春日,此亭也是整个宫殿最暖和的地方。
醒之垂着头欲进园子,却被守在门口侍卫挡了下来,侍卫皱着眉头斜着眼打量了醒之半晌,粗声道:“新来的?”醒之不及回答,侍卫似是看了醒之手中的紫砂盅又道,“笑翠小姐要的?”
醒之微怔了怔,轻点了点头。
侍卫即刻换了一张笑脸,极为献媚地说道:“姑娘快进去吧,莫让笑翠小姐等急了。”
醒之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闪身进了园子,没走几步,便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暖意,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轻悠的丝竹声,细碎的雪花稀稀落落地飘荡着,含苞欲放的梅花亭亭玉立在冰雪中,给漠北的冬末平添一抹柔色。
雪花飘落在八角亭的附近,便会在瞬时化去,亭子四周被薄薄的粉纱覆盖,亭中间一张睡塌上铺垫着厚厚的毛皮,身着利落黑衣的落然便闭目蜷缩在榻上,远远地看去好像他整个人都被埋在柔软的皮毛里。长塌边坐着一个身着白色狐裘的女子,低低吟唱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她的侧脸看起来极其柔和,一双美目极为专注地凝视着长塌上的人,那轻轻柔柔软软绵绵的声调,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子入睡。
醒之端着手中的紫砂盅,愣愣地站在原处,一时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榻上的人似乎睡熟了,那身着狐裘的姑娘的歌声也慢慢地停了,她侧目看向亭外,目光落在醒之端着的紫砂盏上,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朝醒之招了招手。
醒之愣了愣才端着托盘,一步步地走进亭内,那女子迎过来无声地拿起了托盘上紫砂盅,理所当然地打开了盖子。当女子看到盅内是白粥时,不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嗅了嗅盏中散发的清香,才没有说什么。
醒之疑惑了半晌,直到看见那女子拿起了勺子朝嘴里送,这才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伸手便要夺回紫砂盅,那女子自然未曾想到醒之会如此动作,仓促之间挣了挣,只见一盅粥瞬时翻转了过来,浇在了两人的手上,托盘与紫砂盅应声落地。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了榻上的人,落然骤然睁开了双眸,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没有半分的睡意和惺忪,即刻露出精湛的光芒。他霍然侧脸满眸杀气地朝二人望去,在触及对面的人时中,那极为锐利的目光极细微地滞了滞,迅速地敛去了身上的杀气。
笑翠惶然回眸,怯怯地说道:“公子息怒,新来奴婢不懂规矩,这才惊扰了公子,笑翠这再去给公子换一碗。”
醒之垂着头眸看了眼被烫红的手,又看了看撒了一地的粥,这才慢慢地抬眸看向落然,讪讪陪笑道:“这粥本是煮给你喝的……”
落然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浅灰色的眼眸像冰雪一样刺骨,他只看了醒之一眼,便垂下了眼帘,身上气息说不出的冷漠:“出去。”
醒之微微皱起了眉头,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惴惴不安地解释道:“……你不要生气,我并非有意的。”言毕,醒之清湛的眼眸巴巴地看向落然,这也是自醒之回来后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看到落然。
一身极为保守的丝绸黑衣紧紧地包裹着全身,长至膝盖的头发,乱乱地披在身后,从长塌上散落到地上,一张苍白如纸而略显小巧的脸,五官明明极为精致,可却给人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紧抿的没有血色的薄唇显得非常绝情,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落然虽然还是原来的模样,却给了醒之截然不同的感觉。以前的他虽是冷漠可大多的时候是故作凶狠,如今的他却是一身的戾气、杀气,让人内心禁不住瑟缩着、战栗着、惧怕着,那种融合了一切的气息散发着说不出的暴虐和残忍,还有历尽沧桑的霸道。
醒之慢慢地垂下了头,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越是强烈的对比,那些漂浮的记忆越是清晰,此时她能清楚记起所有的落然,儿时的、逃亡时的……她还清楚地记得在逃亡江南的路上,便是两人一直交恶,他身上的气息也不是这样的暴戾,还有那时为落然束发时,他还会毫无防备地昏昏欲睡。
那时,落然是不是已认出来了自己?……
他,如此简单的一个人……那时,便是有了怀疑却也不敢贸然与自己相认,他如何能想到,儿时与他相依为命的之之,怎么可能会不认他?他自小的经历让他知道与别人的不同,他是不是也以为之之不想要他了,所以才不认他?他是不是曾一遍遍强迫地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之之?
所以他叫陆玉枝,枝枝。他不相信之之会不认他,会不要他……
醒之想到后来的错怪、粗暴、冷战,还有落然眉宇间的委屈,在马车中伸出手时的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一颗心像被滚烫的油淋了个来回,火烧火燎地疼。
当自己拔下木钗,他从香味中知道了一切,可他却什么不敢说,几次张嘴却不敢质问,那时……他该是如何的委屈,如何的自卑,以为自己寻了许久许久的人已经不要他了,他不敢问,问都不敢问。那时的他还不是这般阴沉骇人的模样,还是那个单纯如一的落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怎样的事才让他变成这样?
“对不起……”醒之压抑多日的悔意在这一刻齐齐爆发,她努力压下眼中的酸涩和蜂拥而至的泪水,忍不住上前一步。不想一道劲风飞驰而过,离醒之双脚半寸的地方,赫然钉上了一排枝叶,那枝叶是用高深的内力齐齐穿透了地上的大理石,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路。
落然听到这三个字,平板无波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只是手指不自主地弯了弯,眉头微微上挑了挑,浅灰色的眸中似乎有惊涛骇浪翻滚着。慢慢地,他惨白惨白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青色的血管高高地凸起,似乎极力压抑着怒气:“出去。”
这没有任何感情的两个字宛如巨雷般,砸入耳中,震得醒之后退一步,扶住身后暖意融融的柱子才堪堪站稳脚步,她直愣愣地凝视脚下站立的树叶,彷佛那树叶并非扎在沥青石上而是扎在了自己的心上,有什么东西瞬间破裂了。
笑翠赶忙走到醒之面前,挡在了两人的中间,轻声劝道:“姑娘还是快走吧,千万莫要惹恼了公子。”
醒之耳中嗡嗡作响心乱如麻,又怎听到别人的劝说,她想也不想一把推开笑翠,踏过树叶上前一步,极为慌乱地说道:“本就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怪我,但是你不能如此折……”
落然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冒了起来,呼吸声越显浓重,身上的气息阴沉阴沉的,显然已忍耐了极限,骤然一掌,醒之身旁的青石桌已应声而碎。
这一声巨石崩塌的声音,再次将醒之震在原地,她清澈的眸中划过种种情绪,最终被浓浓的悔意遮盖。醒之怔怔地站在原处,不知所措又无比难过地看向落然,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园门出传来,惊醒了八角亭内的所有人。
两个人惶急慌忙地跑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是园外的侍卫,另一个是端着茶盏的小丫头,那侍卫显然知道自己放错了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公……公子,属下并非有意……”只听一声风响,那守卫话未说完人头已滑落在地,没有了头的身躯血如泉涌,轻轻颤动了两下,砰然倒下,那个端着茶盏的小丫头惊声尖叫,一声未落,人头再次落地。
醒之瞪大了双眼呆呆站在原地忘记了呼吸,对面的两具还汩汩冒着鲜血尸身与滚落在泥土中的头颅,让醒之感觉一股阴冷阴冷的寒意自心底冒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地回过神来,满眸不可思议地望向落然,哆哆嗦嗦地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落然站得笔直,半垂着眼眸,脑后的乱发遮掩住半张脸,他依旧是原本的模样,一丝波动也无,彷佛方才出手的人并非是他,彷佛那血泊中躺着的并非是两具尸体,依然那般的风轻云淡地站在原地,片刻后,落然的手指轻动了动。
醒之机械般地转过脸来,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已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笑翠,不知是醒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