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之看着桌上腻成一团的面条,又看了看桌上被无恨一次次的夹掉的菜,低声道:“是不是还没有吃东西?”
无恨半阖着眼眸仿佛没听到醒之的问话一般,多日来无恨的各种习惯醒之早已了然于心,自是也并没指望无恨会回答自己,她挑了几块尚好的牛肉和鸡头,分成小块放到勺中送到了无恨的嘴边,许是饿了无恨连眉头都不皱一口口的吃着醒之送到嘴边的饭食,吃了几口后,醒之将勺中的肉食换成了青菜,无恨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但仍是未曾反抗,张嘴吃下。
无恨的小动作自是没逃开醒之的双眼,醒之垂下眼眸嘴角轻扬心中暗暗偷笑,这些时日的相处醒之也已将无恨的口味摸的一清二楚,无恨自小与狼群一起长大,主食自然是各种肉食,即便是吃各种肉也必须清淡,因为无恨常年不吃食盐,所以若是一下过咸,自然是受不了,他也吃不了辣,烤肉时哪怕粘连上一点点的辣他都能吃出来,虽不拒绝进食,可是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而且无恨不爱吃酸味过重的野果,却像小孩子一般喜欢吃甜果,自然的无恨最不喜欢的便是吃青菜。
当无恨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醒之从已腻成一团的面条挑了几根比较长的放进汤勺里,喂无恨吃下,无恨虽然已经吃饱,但是并未拒绝醒之的喂食,虽知道无恨是迫不得已才对自己惟命是从,但是每每看到如此乖顺的无恨,醒之心中总是说不出的酸涩柔软和微微的刺痛。
方才出去之前醒之刻意在楼下听了一会,现在在传的消息,几乎都与‘凰珠’有关,各样的说法都有,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候月阁樊城一役后,候月阁戚阁主再未出现在江湖中,候月阁在樊城分舵的所有弟子无一返回,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候月阁折损及其严重,天山第一大派的地位岌岌可危,如今候月阁的各大弟子正为了阁主一位闹的不可开交。
有人说身携‘凰珠’的魔头已与候月阁戚阁主同归于尽,毕竟从古至今根本没有活人能走出困魔阵,还有人说前些时日在漠北见过他,可至今为止没有一人说对过无恨的样貌,也就是说并没有活人见过无恨,对天下的江湖人来说无恨就是一个谜,但是无论谁说起他,总是称其魔头。
魔头,每每醒之听到这个称呼都忍不住的冷笑,无恨自出生到大经历了的所有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在那些危险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无恨却并未学会怨恨和阴毒,他的心像冰晶般纯净的一尘不染,他在兽群中想要生存就必须杀戮,所以才养成了挡我者杀的性格,没有人教过他做人的道理,他虽是已近弱冠,但却还只是一个不懂人世的孩子,这世上有许多人都可称作‘魔头’,可独独无恨不适合这两个字。
无恨赤身坐在浴桶里,醒之的指尖轻动极为熟练的打理着他已长及到腿弯的长发,不得不说虽因常年不见阳光无恨的皮肤呈现病态的白皙,可一头长发却是漆黑润泽,摸起来更是宛若尚好的丝绸一般软软的滑滑的,让人有种想亲近的冲动。似是感受到了醒之气息的平和,一直心有防备的无恨终是抵不过疲惫,不过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醒之侧耳倾听了片刻,当听到无恨均匀的呼吸声,醒之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浅笑,无恨一直很安静,尤其睡着后更显得乖巧羸弱,醒之的手轻轻划过无恨的脸颊,光洁的脸颊,弯弯的长眉,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十九岁的人该有的样子,如此的他看上去倒像个十四五岁的不谙人事的青涩少年。
一点点的抚摸着无恨的脸,醒之心底柔软的能滴出水来,她能想象出他所有的情绪,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无恨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可他的喜悦,忧郁、压抑、暗淡、失望、难过、还有暴跳如雷。醒之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甚至从他的身上的气息上感觉到。这是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和了解,该是和缘分有关的东西。
醒之将似梦似醒的无恨从木桶里扶了出来,无恨浑身上下的的肌肤都非常的细致白嫩,害的醒之都不敢用力擦拭,生怕稍微用力不对就会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红痕,一点点的极为细致的将无恨全身的水擦拭干净,给他穿上崭新的亵衣,扶到铜镜前的椅子上。
无恨似是累极了,一双眼极力睁开,可昏昏沉沉的就是睁不开,坐在椅子上不住的点着头。看着无恨睡着时如此可爱的模样,醒之抿嘴轻笑。
醒之知道这个时候无恨一定很想睡,自他醒来后,一天要睡十个时辰左右,清醒的时候也特别的少,今日暴雨阻路,车厢内进了不少雨水,为了给枝枝腾出干燥的地方,他一直坐着,也就是说他今日一天都没有合眼,想来已经困乏极了,才会到了此时连眼都睁不开,虽然无恨如此反常,醒之却对无恨的身体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醒之心中清楚的知道无恨昏迷的时候生生接下了玲珑月三十多年的功力,如今的昏睡只是身体在慢慢在吸收着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功力,所以此时的无恨才会异常的虚弱使不出半分的武功。
外面的暴雨已渐渐小了起来,稀稀落落的小雨仍然下着,桌上油灯已点起,昏黄的灯光下,醒之轻轻的扶起无恨点个不停的头,让他舒适的靠在椅背上,睡梦中的无恨似乎感到身旁人对自己的怜惜,脑袋不自主的在那人的手背上撒娇般的磨蹭了一下,方才沉沉睡去。
醒之嘴角含笑,心中一片甘甜。她伸出手细细的擦干那长及腿弯的长发,拿起篦子一点点理顺他的长发,时不时的垂着头嗅一嗅,脸上说不出的陶醉之色。无恨身上有股味道,幽幽的淡淡的冷香,若是不注意根本就感觉不出来。
无恨似是睡的非常的好,他平日总是皱起的双眉已经全部展开,嘴角微微上勾,让人有种他在笑的错觉,他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让醒之更是说不出的柔软酸涩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和心疼。
醒之的脸轻蹭了蹭无恨的长发,手指轻划过他的侧脸,良久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今天是九月初六,你的生辰。你知道生辰是什么吗?生辰就是一个人生下的时辰,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人们都要过生日,以表示对生辰的庆祝。你是戊戌年生的,如今已是第十九个生辰,过了今日你便已是二十岁了,二十岁对男子非常重要,也称弱冠。男子加冠后便说明已是成年,成年便意味着无恨已经大了,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也该娶妻生子。”
醒之将玲珑月交给自己的那块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的小令牌,从怀中掏了出来用红绳穿了起来,牢牢的系在无恨的脖颈间,又从桌上的油纸包里拿出下午刚刚买回的男式银簪,缓缓的插入无恨的发髻中:“待到姨娘回到江南,咱们再择日给无恨行冠礼吧,此时咱们要尽快赶到金陵,多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险,今日我打听了路线,若是没有雨水挡路,最多三日便可赶到金陵,等到了金陵你再想如何,我绝不拦你。”
醒之蹲下身去,声音轻柔的在无恨耳边低语着,无恨似乎觉得有点痒,下意识的动了动头躲开了醒之的气息,躲开后似乎又感到了什么,不时又再次蹭回了原处,将耳朵靠在醒之脸庞。模糊的铜镜倒映出无恨的模样,一丝不苟的发髻,如玉的脸庞,如若再配上一身锦袍,无恨也已是一个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郎。醒之看着无恨如此的模样,止不住的嘴角上扬,心中突然涌动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
醒之傻笑了一会,瞟了一眼仍然霸在床铺上的人,脸色慢慢的沉了下去,她走到床边压低声音:“你朝里面点。”等了片刻却不见床上有动静,醒之微微皱起了眉头,抬手掀起棉被,只见一个绵软的枕头安好的躺在被子下面。
醒之仿佛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头晕目眩窒息般的呆愣原地,须臾之间心中涌起一片惊天骇浪,她慌张的冲到房外,一把拽住了走廊上的店小二:“今天和公子在一起的小姐呢?”
店小二似乎是被醒之的表情吓了一条,想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吃饭的时候还在,等到小的再去送面的时候,就没在看到那位小姐了。”
醒之猝然的放下店小二,再次冲进了门,她的头脑一片空白耳中一阵阵的嗡嗡声,她似是找不到方向的苍蝇,愣愣的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当她的目光触及到熟睡在椅子上的无恨,狠狠的咬住嘴唇,不可抑止的红了眼眶。
一路走来,醒之不知自己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无论他对自己怎样,自己总是一步步的让着,处处为他的安危着想,甚至连那个刁蛮的枝枝,自己也一并照顾着。可是做梦也没想到,他那样,那样干净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欺骗自己,一时间,醒之说不出的悲凉愤怒和浓重的失望。她的心中突然空落落的,甚至怀疑自己为这个人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值得。
明明知道他视自己如仇敌,明明知道他对自己欲杀之而后快。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即便是受人之托,不得悔改,可是他值得吗?真的值得自己为他拼命吗?哪怕是他能给自己一点点值得拼命理由也好。即便内心如何的失望伤心,醒之也知道此时已耽误不得,她迅速的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到包袱重,甚至有点粗暴的拖起熟睡中无恨就朝门外走去。
熟睡中的无恨猝不及防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在一阵拖拽的疼痛中惊醒,他长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着,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湿湿的还带着几分才睡醒的迷蒙,还没有清醒他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似是被醒之过大的动作扯疼了,他的眉头紧紧的皱成了一团。
醒之毫不怜惜的一把将无恨推进马车内,极为利落的将马套上车辕,自己也跳上了马车了,扬鞭架起马车就朝外冲去,从店内赶出来的店小二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看着马车的背影。
无恨被猛然冲出的马车,带了一个跟头,他扶着车厢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