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广播传来到站的通知,车长醇厚的声音截住了花后接下来的话。
片刻的间隙。
“……即使我要花很长时间让他忘了妳。”
车门往两边退开,花后步出捷运车厢。站在站台上,回头,向苗忆琦挥挥手,浅浅甜笑。
乘客们登上车,车门关闭。
启动,出站。
透过车窗,花后的轮廓越来越远,模糊到渐渐看不见了。
糟糕……眼眶出现干涩的刺痛。
应该,是幻觉吧。
从花后干脆说出“喜欢”的样子,她好像看到车窗玻璃上浮现了另一个曾经勇敢表白的身影。
她的心清楚知道那个人是谁,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容颜。
无论如何擦眼,也看不清,那面孔,是何模样……
☆、八
时间不驻足在向前赶,学校忙碌的生活没有给苗忆琦太多空闲去回想花后的话,期末考到了。
手忙脚乱应付完期末考,迎来的是久违的寒假。
作为考生,虽然假期补课是避免不了的,不过,佳节将至,学校考虑到学生们估计暂时都没心思在学业上,就算强加了补习效果也只会尔尔,于是索性把补课周挪到了过年后。初四到初八,初十正式开学。正好补习和下半学期连在一起,没有太大时间空窗,也不怕过了假期丢了功课,一石二鸟。
但已有五月余日日早起晚睡的规律学生生活垫底,突然放假,苗忆琦仍然习惯性地早起。
一面沾沾自喜着自己的生物钟其准无比、房里的闹钟什么的都可以下岗再就业去,一面走进餐厅,这才发现原来即便她自以为早起了,仍是全家最赖床的那一个。
“不是星期六吗?怎么都这么早?”
她下意识退出餐厅外,瞄了眼客厅墙上挂的月历,的确是周休二日的礼拜六没错啊!
“今天我们要去拜访妳大姑妈家讨论你大表姐婚礼的事情啊。星期一的时候不是还跟妳说过,妳自己说不去的。”
“对……对厚,忘了咩。”
在亲亲老妈的提醒下,苗忆琦总算想起正忙碌准备期末考试的礼拜一晚上,她老妈曾经走进她房间告知过,并且询问她是否一同前往的事。而当时她的确是一口回绝了,因为和倪柔说好考完试一齐出去放松一天,而要放松的“这一天”恰好也定在周六。
“那妳怎么也这么早起,不是已经放假了?”苗母反问。
“我也不想啊!”夸张地叹了口气,“习惯使然。”
若不是体内那只无法控制的生物钟自动自发撑开她的眼帘,她实在不愿意放弃继续滚被窝的大好机会。
苗母回了一记卫生眼给天花板。“听妳说的跟真的一样,那么委屈。”
“本来就是嘛。”
好不容易熬过了期末考,放假期间又可以远离那个讨人厌的学校,苗忆琦的心情无比愉快。因此她不介意自毁形象耍寳,反正她在家人面前也不必在乎什么形象。因而装出一副可怜样,甚至不吝向双眼出借衣袖,作出拭泪的动作。果不其然,换来餐桌上隐约响起的闷笑。
苗母的白眼直接从天花板转移,朝苗父身上扫过去,后者连忙缩头避到早报后面:坚决不做任何眼神交会!
“算了,懒得说妳。”苗母回头专注与培根煎蛋作斗争去。
苗忆琦跟着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享用看上去十分美味的豆浆。
“你们什么时候出门?”餐盘里的食物被攻陷了近半,蓦地响起一问。
“马上,吃完就走。”
“……哦。”
餐桌上再一次陷入沉默。
苗母睨了她半天,才又作声,“干嘛?还是妳改变主意决定和我们一起去了?”
“我才不要咧!”苗忆琦撇撇嘴,“今天要去逛商业街,我和倪柔早说好了的。”
“这样啊……有空也叫倪柔上我们家来玩嘛,好久没看到她了。”
“知道了。”不甚热衷地响应。
面对苗忆琦未置可否事不关己的态度,苗母不由得摇头。
“我记得以前妳国中的时候不是常常邀同学到家里玩的吗,怎么进了高中之后就不带了?唯一那次请倪柔到家里来也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吧,妳们刚分完班上高二的时候。”
“嗯,对啊。”依然是不痛不痒。
她一点不觉得有没有邀同学上家里玩这种事有多重要,竟也可以惹得她的亲亲老妈浪费时间对此发表高论。
不过她这观点只能在心底想想罢了,若是说出来,估计会被在座三位联合起来说到她聋为止……呃,也许她话少的堂哥不至于那么夸张啦,但另两位,是一定会的!
“那妳倒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追问的终极奥义是不得答案不罢休,所以苗母紧咬住疑惑不放。可是还没等到回答,又想到了什么,站起身越过半张餐桌凑近苗忆琦。
“小琦,老实跟妈说,是不是在学校被孤立,交不到朋友?或者惹到在学校有权有势上下都吃得开的人然后受到同学排挤?还是……”
自顾自杜撰起来,并且欲罢不能地越说越激动,就差没从哪摸出一条手绢擦眼泪了。
苗忆琦努力不让自己的唇角抽搐,深吸口气,打断苗母的臆想:
“妈,妳是不是校园滥情剧看得太多了啊?还‘有权有势上下都吃得开’的人咧!拜托,S高又不是英德,不会有一队F4来给我贴红条的;我也不是李涟漪,会有个安依华养姐到处散播谣言组织全班人欺负我。”
她灌了口豆浆润喉,“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更不会引起大票女生的反感,集体来排斥我。更何况倪柔和我关系不就很好吗,即使如此,我又怎么可能被孤立?”
叹气,用力叹了一口气。“妈,我看妳喔,不要再看那些偶像剧和言情小说了,都被灌输了一堆什么奇奇怪怪的思想啊!”
末了,用力摇摇头,一副两人沟通不良的无奈样子。
这次加入闷笑行列的不只一个人了。
“妳的话还真不少。”悬泪欲泣的表情瞬间变化为恶煞凶相,“吃完了没?吃完了把碗收到水槽去,顺便洗一洗,不然明天三餐都不准备妳的分!”
唉……得罪谁都可以,千万不能得罪家里掌勺的那一位啊。
苗父苗母和苗家堂哥一行三人用过早餐后便急急离家,剩了苗忆琦一个人认命收拾完早餐过后留下的残汤余骸,再不忙不慌在卧室里闲晃好多圈。
眼看时间差不多,才转着钥匙环上了锁,悠闲出门。
和倪柔约定的,是在商业街街口十分具有标志性的百货门前见。她们俩一南一北分住在C市两边,因此位于市中心偏东的商业街百货正巧处在两点一线的中央位置,便成了最合适她二人的聚头地点。
她出捷运站的时候刚好看到倪柔从公交车上走下来,很有默契地朝对方笑笑,以勉彼此的守时。接着,一同步入百货旁的哈根达斯,这是她们一贯路线的第一站。
“是喔,妳老妈问妳为什么不带同学到家里玩?”
嗯嗯,草莓起司蛋糕冰淇淋真是白吃不厌。再来一口!
“对,她还尤其着重强调了我这一年多怎么都没请妳到我家来玩。”
咦,今天第一次尝试的巧克力巧酥挺不错的,下次也点这个。
“那妳有跟妳老妈讲清楚妳家和我家距离有多远吗?”
手里勤劳的小汤匙停下动作。
倪柔回想起三方会谈那天也有受到苗忆琦父亲的邀请。可、是,她现在开始强烈怀疑,苗家的伯父伯母,是不是都忘了S高和A区距离非常远这个十分根本的问题?
另一支勤劳的小汤匙也停下来,苗忆琦认真想了须臾,终于很肯定地摇头,“忘了。”
“难怪!”回头继续攻克她的草莓起司蛋糕冰淇淋。
“以前在K中的时候大家都住很近,所以才常常约到家里玩嘛。现在S高的同学大都住在学校附近,谁有事没事跑那么远到A区玩啊。”耸耸肩,苗忆琦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再说了,班里那些同学我又没多少交情,干嘛请他们到家里来玩啊。”
倪柔没搭腔,仅轻声笑,也不知道是表示赞同或不以为然。
“而且我跟妳说喔,我妈厚,她才无敌了!居然可以从我不带同学回家玩联想到我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接着一鼓作气向前冲,抱怨不带一丁点停顿的。“我的天呐,所以说媒体害人,一点不假。我都不知道我妈她天天在电视上都看了些什么,怎么以为学校里面的人那么团结,会一起恶整同学?”
说罢,往嘴里塞进一大口冰淇淋,仿佛为了降火。但也许只是说得太急有点口干舌燥,所以送甜品进去解渴罢了。
“说不定就有啊,只是妳没遇到而已。”
她们在一个贩卖水晶饰品的专柜前驻脚,一边欣赏柜台里陈列展示的商品,一边继续她们的话题。
苗忆琦的反应是送上斜睨大白眼一对给倪柔揣着。“那还真是好佳在,幸好我没遇到。”
那凉凉的语调别提有多心口不一了。
倪柔微哂,倒也没坚持什么,转而说道,“话又说回来,班里也不只妳一个住在A区的。”她稍稍侧头,眯起眼觑向正专注于玻璃柜内的苗忆琦,轻扬的唇畔勾出不明意味恶作剧般的弧度。“妳约他上妳家去不就行了?这便不会再有‘距离’问题了不是。”
直觉地回了声谁,苗忆琦随即反应过来,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瞅着倪柔,额前浮起隐约可见的青筋。
“……他?”
她沉下一张脸,默默不语了半晌。皱得几乎可以轻易数出七大峰八大岭的眉头昭示她此刻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
“对。”倪柔仿佛很愉快地接话。
“……倪柔。”刻意压低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嗯?”
“我以为那天中午……”脱口的字句竟有些微微的颤意,她不得不深呼吸几下,感觉心绪稍趋平静,才敢往下说,“我以为妳了解那些纠葛之后,就不会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