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玉裳也看见了。
她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无名的愤懑。
这几日二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探询,甚至是警告。
连二哥都向着那个女人,她才是他的亲妹妹阿。
本来都该是属于她的。
突然,一声尖利的呜呜声从远处穿过来,一瞬间就扩散至头上的天空中。
是空袭警报。
人们微微有些骚动,但这几日已经有些习惯了,也有些麻木了,此地是法租界,离旧朝的禁城很近,是禁飞区,飞机或许会来耀武扬威,但不会扔炸弹,这是国际联盟出面斡旋的,倭国政府也接受了的。
可是人们的脸色还是铁青的。
倭国,还有沦陷了华南地区,厚颜无耻地描绘这座六朝古都,描绘他们即将在以后日子里的占有,都已经把它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所以炸弹都是扔在居民区,尤其是平民们集中的西城。
这是个多么大的耻辱!
师玉裳挺直了身子,笑着说:“我们大家都一起帮忙吧。”她蹲下身去,丝毫不顾血渍沾染了她精绣旗袍的裙踞,挽起袖口,说:“只是初次干活,可能手脚不太俐落,请你忍着点。”她对着手臂上流血的士兵温和地。
那个士兵涨红了脸,这位高贵的夫人,就像是年画上的仙女,不禁结结巴巴地:“夫…夫人…!”
屋子里响起了掌声。
师玉裳抬起头,二哥眼里的赞许,还有韩紫并不回避的目光,落落地安静地,就好像是看这一屋子的人一样。
她笨拙地在一个护工的帮助下,包扎好了伤口。
她知道她弄疼了那个士兵,也许换个人来,他就不用痛上加痛了。
可是那个士兵看着她,除了崇敬,还是崇敬。
她站起来,周围的人们都在忙碌,也包括她带来的那帮人,只有她的侍从,还跟在她的身后。
没有人在此刻对她众星捧月。
她的生活都是很精致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她最为得意的,可是这个时候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她的心头。
韩紫低低温柔的声音,在安抚一名昏迷发着高烧说着胡话的士兵,脸上带着浅笑,泪水却静静地从她的腮边淌过。
师玉裳挥挥手,示意侍从们不用跟着她了。
她走到韩紫的旁边,“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韩紫点了点头,把人交给秋志鸿,轻轻说了声:“不用担心。”
“我很失败,非常失败。”戏堂后是一座山坡,苍翠满目,坡上有凉轩,飞檐龙吻,琉璃瓦在阳光下泛出红色光芒,师玉裳失神地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韩紫,尖锐地:“这都是因为你!“
韩紫默然,对于师玉裳,关于他们三人之间的风风雨雨,她无话可说。
“你也许觉得你也很委屈,你不是情愿的,我不该怪你,可是,是你,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有感情的,他居然为了你,拿枪对着我。”
她往前走了几步,喃喃地,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韩紫诉说:“我嫁给他很多年了,我帮着他应酬帷幄,他有女人,我吃醋,可是我不用在意,男人逢场作戏,多了,只有我站在他身后,帮衬着他,他宠你,我也可以忍着,可是当大哥告诉我,他把你带入清园,你还曾经有了一个孩子,他为你冒险进入南方,他已经不是盛大少,而是一个男人,一个爱你男人,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呀,这些应该是给我的。”师玉裳想起多少夜里的凄清、煎熬,话语中越来越亢扬,脸色都狰狞了几分,可是回过头来,看到韩紫宁静的神色,她颓然地恸哭起来:“我爱着他呀,就算他不是主席,我也爱着这个男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让我这样绝望、痛苦?”
“师夫人,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呢?”韩紫轻轻地,师玉裳今天来,不会单纯是来解剖她的内心思想的。
师玉裳哼了一声,“你一向都是那么漠然吗?好吧,我就一句话,离开他,济州守不了多少日子,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是你无法想象的,现在我还有能力,可以送你离开。”
韩紫看着师玉裳,“师夫人,谢谢你,我恐怕不能同意。”
“为什么?你一直都是不甘不愿的,不是吗?难道…他现在是天下人拥戴的领袖了,你也想变成凤凰?”
韩紫笑了,这是个可怜的女子阿,“师夫人,我有我自己的事情,前面很忙,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请允许我告退。”
师玉裳眼神狠厉,“韩紫,我对你客气,你可不要以为我真的软弱可欺,我再说一次,离开,我们各取所需。”她手一挥,隐隐间身后有人影晃动。
韩紫看到师玉裳的眼里燃烧着怒火,她笑了,“师夫人,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
韩紫的镇定自若,师玉裳反而慌乱起来,心中更加恼怒,她避开头去:“只要你合作,我的人就在门口,会平安送你走,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逼我。况且这种事情要是闹开了,可对谁都是难堪,他现在是万众瞩目,总不能影响他的令誉,防碍了大事。”
这种所谓的高贵女子,随便用一个“逼“字,引得世上的人看无限委曲,若是平头百姓,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那也是应该的,就像是另外一些人觉得她被那样宠着,她就该知足,她就该感激涕零,就该赶紧捧上真心,这就是天下人趋之若渴的权势作祟吧。
她眼角扫到即将逼近的两名男子,师玉裳今天是有备而来的,秋侍卫大约是给绊住了,“师夫人,请恕我不能从命。”说完,反而向那两个人快步冲过去,那两人一愣神,竟让韩紫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韩紫不禁庆幸她穿的是医院护工的衣裤。
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以为韩紫只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如今又被养尊处优的,殊不知韩紫往日里写生游历,是走惯了崎岖泥泞之路的。
“拦住她。”师玉裳失声地,这要是传到前面,她将无地自容,大哥给她派的是什么人?又后悔倘若不是怕惊动太大,她该多叫几个人的。
可是韩紫究竟只是个女子,两三步,就被前后拦住,那两个人伸出手臂就去抓她。
“住手!”师右裳到底不放心,尾随过来,看到这情形,不禁大吃一惊,大步流星赶上,身子一旋,连出两脚踢向那两个人的手臂,一边大声喝道“玉裳,你想干什么?”他又惊又怒,“你混帐,现在什么时候了?”说话间已将韩紫护在身后。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呼哨一声,从山坡上又飞奔下三个人来,团团围住师右裳和他身后的韩紫,施开拳脚竟也是毫不留情。
师右裳身手不错,可到底难架人多,只能护着韩紫,左支右拙,脸上、身上吃了狠狠的几拳。
“二哥,你别管,我有我的道理,以后跟你说。”师玉裳见此情景,又惊又怒,气极败坏,“你是我二哥,怎么尽向着别人?”师右裳竟是如此回护韩紫,令她她的心中怒火更加勃然。“我今天只是要赶走她,你再搀合,出了什么事儿,我可管不了他们。”
师右裳心里冷笑,好糊涂的妹妹,这些人的身手,是大哥身边的死士,会是仅仅要趋离韩紫这么简单吗?
那个为首的人见一时之间难以打倒师右裳,不宜拖得太久,惊动了前面事情就难办了,使个眼色,五个人同时往后回撤,一人手臂一伸,师玉裳眼前一花,一把闪亮的匕首白花花地架在了师玉裳的脖子上。
师玉裳寒毛陡立,“你…你…们…!”接下去的“想造反吗?”咽回喉咙里,发不出声来,她才一挣动,才觉脖颈处已是僵硬,被人狠狠用胳膊肘拿住,竟是动弹不得,
“别动,三小姐,这是大先生的吩咐,伤了您可不能怪我们。”那人冷冷地。
“住手!”师右裳喝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对身后的韩紫:“快走,他们的目标是你。”
“好眼色,二先生,请韩小姐走过来,否则,就要委屈三小姐了。”那人面无表情,口里称着先生、小姐,可丝毫没有半分恭敬的意思。
师玉裳脸色青了又白,怎奈脖颈被狠狠卡着,说不出话来。
师右裳瞪着那人,“你休想…”
“二。。哥…。。咳咳…咳咳…”那人松了松手颈,又立即制住师玉裳,师玉裳只叫了一声,她哪里受过这等粗暴的对待,容颜失色,好歹还有几分傲气,忍着泪水,所以师右裳只说了半句“你休想…”便也不敢说下去了,“玉裳,你好糊涂,…”他跺脚,可又心疼妹妹,又万万不能让韩紫过去,“你勇敢点,玉裳。韩紫,你快走!”
“不行,韩小姐,大先生是受了土原先生的委托,务必请您到南方做客,如果我等完不成使命,就不能回去了,那就说不得要拼一拼,动刀动枪的,可不长眼睛。”那人阴狠地说着,手中的匕首一绞,师玉裳白皙的脖子上立刻泛起了血红,他事先捂住了师玉裳的嘴,就看见师玉裳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身子一歪,眼里不禁有了乞求和恐惧。
“你敢!”
韩紫和师右裳同时跨前一步。
“我就敢,韩小姐,你若再不过来,那就一起鱼死网破,三小姐,你不要怪我,都是你非要说什么鬼话,如果早动手就什么事儿也没有,我只好不恭了,这也是大先生的吩咐。”那人使眼色叫手下慢慢围过来。
“好,”韩紫吸了口气,“我可以过来,你先放了师夫人。”
“好说,你先过来,师夫人就还是三小姐,我们不敢为难她。”
“韩紫,”师右裳拉住韩紫的手臂,“不行,顶多她受些皮肉之苦,从一开始就没有动枪,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带走你,你万万不可以过去。”师右裳盯着韩紫,不去看师玉裳的脸。
“我知道,你放心,令妹不会有事,我也绝不会是他的弱点。”韩紫拨开师右裳的手。
师右裳听得一愣,尚未来得及想韩紫话中之意,就听得他的身后有脚步声。
“小姐。”是秋志鸿带了几名便衣的侍从奔了过来,神色焦虑而仓皇。
韩紫微微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