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卉没慢下步伐,继续在屋里绕圈,“不就是上次你跑去学校帮我抢了人家作文竞赛名额的那个么?怎么就忘了。”
“哈?她真是你们班的?”
“嗯,有什么不对?”
“她很强么?”
“……还好啦。有时……比我……强……一点点。”
“为什么K班也有这么好的学生?”
“这就叫好啦?你直接把谢井原忽略不计了么?”
“对啊,谢井原也是,为什么你们这种烂班反而卧虎藏龙?”
“……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这里写着‘圣华中学柳溪川’,是她么?还是同名的?”手指着杂志。
“诶?哪里?”芷卉几乎是以“扑”和“夺”的姿势把母亲手中那本杂志弄到手的。
而周遭的空气,也在杂志展在眼前的那一秒,结成了冰。
第×届××杯全国×××作文大赛一等奖名单
A组
柳溪川上海市圣华中学
11
“感谢你老姐我吧?上次你复赛还是我推着轮椅送你去的!”
“得了吧,别提那轮椅。直接让大家误以为我是‘身残志坚的先进少年’,我几世英名都毁于一旦啊。”
携功邀赏者被恩将仇报者的白眼横得火冒三丈,“喂喂喂,有点良心吧。”
“谢谢你啦,姐姐大人。”
“这还差不多。话说你难道不打个电话给同学分享一下快乐庆贺一下吗?”
“……我跟这里的同学又不熟。”
“呀,以前在阳明那么风光,现在在圣华混不开了吗?人缘差到这种地步?”
“……”
“嗯?”
“谁说我人缘差我只是不记得电话号码……芷卉家的电话……我想想……是多少来着?”
12
“应该是她吧。”女生以极低的声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有加分么?这个奖?”母亲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女儿情绪已低落下去。
“可能有。”转身回了房间。
“那为什么你没参加啊?”—被关在房门外的声音。
前一脚刚走进房间,立刻就听到电话铃响在外面—为了让芷卉专心学习连房间里的分机电话线都被拔掉了,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母亲在外面喊:“芷卉,找你的!”
稳定了一下情绪重整旗鼓出去,“谁啊?”
“说是你同学。”
不会是谢井原吧?
“喂?”
“芷卉么?我是溪川。”
愣了半拍,指甲已经不由自主地掐进皮肤里。
“嗯。我是。”
13
远景—
写着“柳溪川我恨你”的地方,被盖上了厚厚的白色修正液,白与最上面一层黑色的笔迹形成了鲜明反差,这还不够。
为了不被人觉察,连反面的这个位置也被涂上了修正液。
完全看不见了。
完全无法猜测了。
让人松了口气,掩饰得很好,自己心里最阴暗的那个斜面被削平,可以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并不是没有瑕疵的考卷啊,那两团白色的补丁是比一行字迹更加鲜明更加醒目的存在。忽视不了。
也许恰恰是它们,在异常得意地向人招着手—
我在这里。
也可能别人注意不到,也可能注意到了却无从猜测。可是你忘了么?最心知肚明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一直看得见,你一直都知道它们掩盖的是什么。
这是你眼里渐渐模糊,想故意视而不见的远景。
漂移调焦。
眼下是再清晰不过的近景。
自己手中厚度与硬度都不容忽视的白色纸张,黑色的字密密麻麻,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然而跳脱进入你这一小方视界的仅仅是那几个字—
柳溪川
加分20分
请于×年×月×日之前将此协议书快递回F大招生办公室,否则将视为自动放弃。
足够明确的表述。“否则将视为自动放弃”。
“放”字覆盖上“否”字,重叠在一起,其他字在视线中变形,扭曲。揉捏成团状,就再也看不见它们。即使依然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那也已经和我,已经和你,无关了。
芷卉的嘴角牵起了一个得意的线条,推开了窗,把这蜷缩成一小团的纸张用力抛出,它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意义就是划破了天际,形成一道优美的哀伤的弧度。
原本该大快人心,为什么望着纸团消失的那个小树丛,会感觉一把刻刀正伸向心脏,划出了令人绝望的痕迹?
为什么会掩面而泣?
—柳溪川,拥有了一切的你,请尝尝“放弃”的滋味吧。
三年K班○第十一话
108
芷卉站在地铁口快被冻僵,只能跺着脚继续来回张望。好不容易才看见云萱吐着白气从不远的街道转弯处骤然闪现,飞快地朝自己这边奔来。
“我说,这么重要的考试,你自己该有点觉悟吧?快迟到啦。”语气中参杂了些宠溺般的埋怨。
云萱知道芷卉没有真的生气,立刻粘腻地依靠上来:“哎,睡过头了嘛。”
“我可是跟我妈磨了半天才放我出来陪你参加艺术生考试的。”一副强调特殊性重要性的口气。
“知道了啦,我不会辜负你的重望的!”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
“可是……”这才注意到云萱一身行头的芷卉突然脊背僵硬起来,“你这样打扮行不行啊?”
额头上戴着黑色的宽发带,耳朵上垂下印第安式的羽毛耳坠,眼睛里的强生美瞳太过夸张,导致整颗眼球都不像真的。
——你确定自己不是双目失明后安装了义眼么?
“怎么,不好么?”
“不太适合你。”
“这,只是你不习惯啦,错觉,错觉。”
“你觉得教授们能接受你这身非主流的装扮么?”
“……这个,他们是戏剧学院的教授,应该能吧。”
“所以……你就打扮成舞台剧里土著的形象?”
“……走了啦。要迟到了。”
地铁里人不多,但却刚巧没有空位,两排坐着的乘客纷纷抬头打量起着装古怪的云萱,当事人毫无觉察,芷卉却显得不自在。脸上写着“我不认识她”的表白,刻意地往旁边挪动一点,移出目光压力包围圈。
“呐,芷卉,那个,你们上次去看溪川,她怎么样了?”
突然转过头抛来的一句话把芷卉先前做出的努力完全化为乌有,只好硬着头皮答:“唔,她还好。腿骨折了,但是精神不错挺逍遥。”
“挺逍遥?”
“我们去的时候她正靠在床上看《米娜》呢。”
“诶?她么?唉……我们这种智商值在零上还是零下都未为可知的人,跟她简直没法比啦。”
“其实,我后来……”
“嗯?”
“没事。”
其实,我后来还见过她一面,打着石膏嬉笑着从面前跳过,然后,被井原一边嗔怪一边扶住。
这是我不愿触及的冰冷记忆。
109
直到赶到考场外,云萱在黑板上找到自己的考号,欣慰地转过脸来“还早,被分在最后一组”,芷卉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不是发带,不是耳坠,不是隐形眼镜的不妥。脸被大风吹得泛黄的云萱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中实在显得太过逊色。
“呐,云萱,你的妆是怎么化的?好失败啊。”
“化妆?我没化啊。”
“什、什么?你居然没化妆?”
“诶?考试要求上规定不能化妆啊。”
“呃——天哪,怎么会有你这种死脑筋的人,你看看周围谁不化妆?”
云萱扫视一圈,神经也立刻绷紧了,“我我我显得很难看么?”
“简直就是绿叶啊。”芷卉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那,现在怎么办?”女生顿时慌了神。
“你包里带了粉底么?”
“没有。”
“我也没有……唔……要不现在去买吧。”
“喂喂,来不及的。”一把扯住芷卉的袖子
“唉,那只有算了,期待你的表现能让人忽视掉这一点。”
“……也许,他们会选择比较老实,按照考试要求没化妆的人呢?”还报有一丝侥幸。
芷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勉强点点头。为了不影响考生情绪,终于没说出“你以为这是‘用煮熟的种子测试诚实度’的童话么?”的打击话。
云萱战战兢兢地进去考试,芷卉坐在门口咖啡店要了杯炭烧等她,为了不浪费时间还非常夸张地掏出去年的全区模拟卷做。
身边坐着一对母女,谈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漏进耳朵。
是特地从外地到上海来赶考的。都不容易。
芷卉“偷听”了半天,忍不住抬起头看过去,女生脸上的妆太过艳丽了,心里偷偷想“如果我是考官绝对不会选她”。突然察觉到眼角余光里飘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飞快地追随过去,却只扫到女生推开咖啡店玻璃门的最后背影。
像柳溪川。
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应该还打着石膏吧?
也不对,石膏应该拆了吧?
不过就算拆了石膏,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沉着脸回到圆锥曲线上继续纠结,告诉自己“你想太多了”。
就是这样的人。目光会被她甚至像她的人牵着走,别人关于她的讨论,不管多忙也会腾出空多听两句,考试排名出来后第一个想看到的成绩不是自己而是她的,以及在她毫无觉察的时间和空间里放下圆锥曲线计算起她该拆石膏的日期。
非常在意。
可是当被问起“是你最重要的人么?”的时候,脸上又会立刻换出不屑或不服气的神情,“嘁——怎么可能?说笑的吧?”
以“有好消息想第一个通知的”好朋友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与你谈笑,与你诉苦,这张假面让我太辛苦。其实我只想与你暗暗较劲,偶尔害你一下,诅咒你一下,也未尝不可。
在楼梯上松开手。
打开窗扔掉你的签约书。
恶毒地希望你最好腿彻底断掉,永远不要恢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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