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封逸謙顯得忙碌,總是匆匆來匆匆去。封叔那邊有大堆的事需要他去做,但是他還是抽空過來,滿臉難掩的關切。
封家良藥多,小香又伺候得精細,我的身體慢慢恢復了元氣,身上的鞭傷開始消褪。每次撫摸傷痕,我總是感覺到無可名狀的痛,仿佛一把火灼烤著,讓我不願再體會一次。
我怕司鴻宸,又渴望見到他。
那天小香出去還洠Щ貋恚要氉源诜块g,耄Ъs聽到府門外車馬聲人聲喧嘩。我心生疑惑,想出去看個究竟,剛走出院子幾步,緊椋У母T開了。
外面涌進來一群壯漢,挑箱坏摹⒖负D笥的,前後吆喝著直往裡面走。我正想攔住,卻聽得府外那記黃鶯般的笑聲,迤地的繡裙如花瓣盛放,一雙彩絲繡鞋輕盈盈邁過門檻。
虞纖纖婷婷裊裊出現在我的面前,她的身邊,是高大俊逸的司鴻宸。
兩人並肩而立,像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紅霞爛漫暮照時分,衣冠如沐,人影婉轉。
我萬萬洠氲剿麄z會同時出現,不知是被霞光耀傷了,還是被眼前光景刺著了,我的眼前灩色交織,晃晃的一片。
“真不錯。”
虞纖纖環視周圍,臉上紅暈朵朵,“比起永芳樓,這裡涼快多了。”
她的身上施了脂粉,一絲清風拂過,連我都聞到了花粉香。司鴻宸似熏醉了,嬉笑著搭上她的肩,說道:“你喜歡住哪間?隨你挑。”
虞纖纖輕柔一笑,回答他:“我才不挑呢。你喜歡住哪兒,我隨你去哪兒。”
“好。我就知道你會說這話,不過我喜歡聽。”
他們完全視我為不存在,當著我的面眨鹎閬怼K绝欏飞焓秩ダ堇w纖的手,縱聲笑起來,一把扯起虞纖纖就跑。
“讓他們把你的枺鲿簳r放到前院去。走,先去我的房間。”
虞纖纖被他扯著,衣袂繚亂。她發出一片嬌聲,回頭看了我一眼,像個詭計得逞得意之極的狐狸。
我已經氣息凌亂,站在原地顫抖。
“夫人。”
我聞聲回頭,嘎子站在後面。他的手裡也提著一個篋笥,滿臉同情地看著我。
我的臉色一定很嚇人,嘎子稍顯尷尬,勉強解釋道:“纖纖姑娘要搬來這裡住……好像也是大人的意思。”
“就是說,我要離開這裡,對嗎?”我勉力支持著,苦笑道。
“不是不是!”嘎子連忙否定,“大人並洠в羞@麼說。他的意思是,你搬去後院……”
我明白了,司鴻宸連當面說話都不願,他是讓嘎子傳話,他已經不需要我了。
想當初在安洲城,他安逸於小洋樓裡的二人世界,連虞琪都休想再踏進一步。衛尉府裡照樣幽靜少人,他選擇了虞纖纖,只留一個小小的角落給我。
我是該恨他?還是該感謝他?
我那麼恨,恨薄情寡義的司鴻宸。可是又不得不原諒他,他原本就是一個純粹的人。或許這樣做他還是對我有所顧念的,而我依然需要靠他,哪怕變得窮途末路。
韓宜笑,還得死皮賴臉地過下去。
夜色已沉,衛尉府陷入朦朧。後院的小屋內,只有殘燭晃動。
我吹熄了燭光,獨自游走在長廊。長廊曲折綿延,一直通向司鴻宸的房間,不,曾經我與他的房間。
那裡有虞纖纖輕臁褶D的歌聲,歌聲引得花木疏影霏霏,連月亮都安靜地貼在天空。我望著那裡發出來的燈光,心裡一陣冷,一陣熱,迷迷茫茫仿佛丟了魂。
嘎子提著燈唬谠洪T那頭朝我招手。我無聲地走過去,嘎子指了指府門示意,又迅速消融在長廊盡頭。
我按著嘎子的手勢,悄然走到府門口,小香焦急地等在那兒。
“少爺讓我帶口信,明日待衛尉大人出門,請你務必去會他。他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
小香輕聲說了個地方,緊張地望瞭望府裡的動靜,生怕讓人發現,便慌裡慌張地跑了。
我望著小香的背影,細辮子在夜色跳躍,像個快樂的小精臁
莫名的,我暫時忘卻了心中的憂傷,暗自思忖著:“看小香這般慎重,封逸謙一定有個好去處。他是全身心替我著想的,會去哪兒呢?”
白日。
連綿青山飄浮幾浚厽煟f里晴空分外撸煛煓M水際,岸邊有翠鳥撲騰著翅膀,伴隨轆轆馬車一啼一聲地叫著。
此時,封逸謙的馬車載著我,再次行駛在玉帶河邊。
“你現在知道,我要帶你去哪兒了?”
封逸謙在前面揚鞭,聲音就像春日柳絲輕颺,溫煦卻又遙遠。
我明白他話裡所指,心頭有耄щ'的喜悅和祈盼,忍不住道:“晏老頭還在嗎?前些天你忙忙碌碌的,是不是先來過這裡?”
封逸謙笑而不語。
晏老頭兒子家的院子,依然破舊不堪。那棵高大的槐樹上綴滿了紫花,啾啾鳴叫的燕子飄忽不定地上下翻飛,驚落紫花片片。晏老頭的小屋裡還是那叮叮咚咚的敲擊聲,細細體味,已經洠в辛艘郧暗妮p快,倒似有幾分沉重。
這個院子,只有他和兒子兩個人。那個賢惠的女人永遠離開了,把家裡所有的快樂都帶走了。
晏老頭兒子端著陶罐進來,往陶碗上倒了熱茶,分別放在我和封逸謙面前。我站起來表示謝意,見他一臉肅然,心中愧意又上來,不由叫了聲“大哥”。
“洠拢銈冏N业芸斐鰜怼!标汤项^兒子憨厚地說道,悶著頭出了屋。不多時院子裡傳來沉沉的劈柴聲。
我和封逸謙對望,都不約而同保持荆N叶似鸩柰胂牒人l現碗沿積了一層厚厚的污垢,便停頓了一下。
旁邊的封逸謙也發現了,輕問:“我去洗洗乾淨。或者,我們不喝?”
我緩緩低下頭,將碗裡的茶水一飲而盡。封逸謙見狀,也照樣喝完了。
小屋裡叮叮咚咚的敲擊聲終於停了。隔了一會兒,晏老頭掀簾子進來,很小心地將小布包放在桌上,攤開。
“封小爺催了幾次,我自然不會怠慢,終於趕做了三枚。”晏老頭微微笑道。
他粗糲的手指下,是那三枚玉珠,晶瑩剔透,艷潤如血。彼此輕輕相碰,叮的一聲微響。
這不是我的玉珠嗎?
我的心被什麼敲得激跳,緩緩掂起玉珠,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午後正烈的日光折射玉珠的光芒,耀目絢爛。我一記欷殻В澛暤溃骸疤昧恕x謝。”
“姑娘別說客氣話。”晏老頭笑答,“這也是我曾經答應你的,後來發生很多事,就擱下了。要謝就謝封小爺,他幾次三番求我,我還記得姑娘描述的玉珠模樣,就答應了他。”
我怔怔地一聲,“謝謝。”不知道是再謝晏老頭,還是封逸謙,心潮澎湃激盪,竟流下了眼淚。
封逸謙見狀,輕輕撫上我的肩,故作輕鬆道:“事情總算圓滿了,我也開心。宜笑,你心願了結,回去好好保存著,不用再多思多愁了。”
我倆同時拜謝晏老頭,肩並肩出了院子。晏老頭的兒子送我們出村,目送馬車啟動,小路彎彎上了黃土道,他還站在原地朝我們招手。
我忍不住一陣悲涼,含淚對封逸謙說:“拜託你一件事,幫忙給晏老頭兒子找個媳婦吧。”
“我也這麼想。”封逸謙在前面應道。
“小香是個好姑娘,最好想辦法解了她的奴籍,換她自由身。我看他倆很配對,或許我們能幫他們促成一件好事,畢竟我們欠晏老頭太多。”
這或許是我在這個世界最後一件未了的事。至於別的,不想牽念,也不願牽念。
封逸謙看不到我臉上的表情,還興致勃勃地說:“太好了!下次我安排他們見面,小香要是中意,我立馬辦他們的事。如果促成這件好事,那我倆就是……”他一時難以形容。
我抬眼望天,接口道:“我倆就是月老。”
“月老是什麼?”
“月老就是司婚之神。迥蚁导t繩,無論貧賤懸隔,天涯異域,人間姻緣懀吕弦痪牽成。”
封逸謙默然良久,才由衷地嘆道:“宜笑,你知道的比我多。我倆是月老,真好,真好。”
我仍是悲哀著,強作若無其事地,替小香,替晏老頭兒子描繪他們的未來。
“等他們有了孩子,一定要姓司鴻……阿謙,一定幫他們有姓。”
“我知道。”
馬車轆轆聲響徹黃土大道,我昏昏沉沉地眯起眼,最後竟睡了過去。等醒轉過來,看見馬車轉過宮城御道,駛向衛尉府方向。封逸謙默默端視前方,又緩緩轉過頭來,眉宇間微攏,表情眩s萬分。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你就在這兒停了,我走回去。”
他停了車,不安地望瞭望天,“宜笑,太陽落山了,敖衛尉可能在家。”
“不要緊,他不會在意的。”
我將布包藏進懷中,不用封逸謙攙扶,兀自下了馬車。抬起頭想向他道謝,發現他默默地看著我,眼底裡有一絲哀涼。我仿若不見,低著頭往前走。
“宜笑。”他在後面輕聲喚道。
我不敢回頭,狠下心說道:“你幫了我很大的忙,光說聲感謝的話是不夠的。可是我只能這樣,請你諒解。也許……以後不能再見面了。”
“為什麼?宜笑,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他顫抖了聲音。
我劇烈地搖頭,淚水不知不覺再次奪眶而出,“你我本來就是不相同的,不見面會更好。”
“月老的紅繩為什麼不牽住你我?”他憤慨地說道,“你不是剛剛說過,無論貧賤懸隔,天涯異域,人間姻緣懀吕弦痪牽成?月老在哪兒?你騙我!”
“月老牽住了我跟敖!”我也提高聲音,想就此澆滅了他的幻想。
“可這根紅繩已經斷了!”他不甘心地大喊。
我不禁轉過身去。封逸謙長髮在風中飛揚,眼裡被水意淹洠В∏蔚哪樕喜粩嗟爻榇ぶ部炜蘖恕
那一刻,有血流汩汩的幻覺。我無法堅持自己,慘然笑著說:“後天,後天你就去太廟一帶找我,我會告訴你究竟為什麼?”
後天是我的生日,我會選擇在這一天離開。到時候,我會當著封逸謙的面消失。一切的一切已成定局,他也會死了這條心。
玉珠在我手裡,我終於可以決定自己的命吡恕
暑殘秋更熱,我剛踏進衛尉府大門,後頸便耄щ'有了汗意。恰好是晚飯時辰,從廚房那裡飄來浚|稻米香,我的饑餓感更加強烈,不得不一隻手按住胃部,低著頭,沿曲折的長廊徑直往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