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倪叛反睨着他说,“你根本就没睡觉呢,不困么?”
“忙起来就不觉得了。”
“哦?这一上午你都在忙什么呢?”
“清点货物。”
倪叛点点头。上午他就已经告诉她了,他们此次沙漠之行是为了做一笔交易,等交易对象一到,钱货两讫,就可以上路了。
说话间,俩人并肩走进一座帐篷,里面摆着六张矮几,几上摆满了食物,三十多个男人围绕着矮几席地而坐,见锡安进来,哗啦啦全站起身来。
哇哦,看来这些人对锡安还不是一般的尊敬呢!倪叛挑起眉,跟他来到最里边的一张只有雅各和米亚、扫罗3人的矮几前,刚刚坐稳,就见锡安双手交叉置于心口略下方,阖上眼,嘴唇翕动,再看别人,包括小雅各,也是一样的动作,随即反应过来——他们在做谢饭祷告。
无论是基督教还是犹太教,倪叛都是不信的,不过眼下这种情形,不装装样子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当即也拢手阖眼,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便算完事了。
睁开眼,见锡安他们也完成了祷告,就小声问道:“可以吃了么?”
“可以了。”锡安说。
“可是,”倪叛冲着矮几摊摊手,“用什么?”
锡安瞥了她两眼,神情很是古怪,须臾,缓缓伸出手,抓起几上的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然后咽了下去,说:“用手。”
雅各“啃哧啃哧”地闷笑起来,倪叛窘得面色绯红,含糊了几句便一把抓过面包堵住了自己的嘴。
与此同时,众人见锡安已经进食,也纷纷动手吃了起来。
在古代,商队进行长途旅行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在沙漠之中,所带食物和水都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带的少固然不行,带的过多也会拖慢行程,而行程时间,又是重中之重。所以,此番交易,锡安所带的全是男人,一来是为了确保货物安全,二来是为了确保行动速度。
然而,没有女人,就意味着没有人做饭,所以这满满一矮几的食物,看上去热热闹闹、丰盛得很,其实都是些干货:面包干、牛肉干、咸菜干……惟一一样算是新鲜食品的,就是四根绿绿的、萝卜似的东西。
不对……倪叛一边啃着牛肉一边偷偷地打量着那东西:不是萝卜,那么,会是什么呢?
因为有了一次丢人的经历,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不耻下问”了。正在心底猜测那究竟是什么时,忽见雅各拍拍手,又摸了摸肚子,满足地叹道:“吃得好饱哦……啊,今天的饭后水果看起来很可口哎,我要吃两根!你们谁也不许跟我抢哦!”
说着,一手一个抓起那东西,放到嘴里“嘎崩嘎崩”地嚼着。
哦?是水果!倪叛见他吃得那么高兴,终于也忍不住了,拿起来一尝,脸部肌肉顿时抽动起来——这、这、这怎么可能?这东西竟然是莴苣!莴苣啊!
天哪,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人把莴苣当水果!
“怎么了?”注意到她脸色异常,锡安问。
倪叛费了很大劲把那口莴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勉强挤出个笑脸说:“没事。”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喜欢吃这种“水果”,那么她就不必把“莴苣是给兔子吃的东西”这一从小就有的认知告诉他了。她是客人,不能这么没礼貌。
第二章
不如同行(6)
但是,但是……因为连嚼都没嚼,那口莴苣好像在喉咙里卡住了,一阵阵叫人作呕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口腔、鼻翼……完了!她不会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吐吧……她用颤抖的手抓起杯子,仰脖子把整整一杯水都灌了下去……呼,下去了,总算把那口莴苣冲下去了。但是……它怎么办?
她看着手里只咬了一口、还剩下半尺多长的绿色怪物,脸部肌肉再次开始扭曲。
锡安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儿:“不喜欢吃?”
“那个,也没有啦,只是……”倪叛支吾着。
“给我吧。”锡安不待她说完便从她手里拿走了那根莴苣。
哦,感谢你!真的,锡安,我太感动了!倪叛如释重负,用满怀感恩的眼光看着他,浑没注意旁边的人都傻掉了,而其中又以雅各的表情最为夸张。
他举着根莴苣,大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滴溜滚圆,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
“干什么?”锡安的目光在四周轻轻一扫,“都吃饱了?”
“轰”,众人纷纷重新埋头进食,只有几个离的比较远的,才敢偶尔抬头往他这边瞄几眼,只是窥视的对象已换成他身边的倪叛。
“咳咳。”雅各忽然清清嗓子说,“锡安,这水果……我是说这莴苣,莴苣哦……真的很好吃。你看,我吃了两根,这里还剩一根,扫罗吃了米亚就吃不着,米亚吃了扫罗就没的吃了……”他罗嗦了半天,终于说出重点:“你看是不是把你这根让给他们?”
嘿!这死小孩!自己吃了两根还好意思叫人家别吃了,真是自私,自私死了!倪叛瞪了他一眼,正想叫锡安别听他的,不料他居然忙不迭地就把那根莴苣扔回盘子里,连声说:“好好,那就给他们吧!”
现在,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过来——锡安,也不喜欢吃莴苣。甚至,从来不吃。
怪不得他们这桌坐了5个人却只放了4根莴苣。倪叛恍然大悟,一种得遇知己之感顿时油然而生,眉飞色舞地一拍锡安的肩膀,笑道:“原来你也不喜欢吃这种只有兔子才吃的东西,我也是耶!”
话音刚落,赫然发现帐篷里的人全都抬起头来,有的手里正拿着莴苣,有的嘴里正嚼着莴苣,每一个都在瞪着她,每一个都……不是兔子。******蠢!怎一个蠢字了得!
倪叛把自己重重地往床上一摔,“呼”的用单子蒙住头。
你怎么了?你那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恶狠狠地问自己:这里是古埃及,是5千年前,莴苣是很受大众欢迎的东西,你不能入乡随俗也就算了,为什么不学学林黛玉进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好,就算你不怕“被人耻笑了去”,那你也别乱得罪人啊!
啊——郁闷!郁闷死了!
她觉得喘不过气,于是又把单子从脸上拉了下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帐篷顶发起怔来。不知不觉间,刚才在河边发生的那一幕浮现眼前——
去洗脸的她,碰见了扫罗。原来他只是从来不洗澡而已,但脸却还是要洗的。既然碰上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他打了个招呼……谁知道!他居然把脸一绷,丢下一句“人的话我们兔子听不懂”,就带着满脸水渍、昂着头走了。
希伯来人最重名誉、自尊感极强,很显然,因为中午的冒失,倪叛已经得罪了相当一部分人。幸好,锡安并不在内。
想到这一点,倪叛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但她仍然不能原谅自己。她素来反感没有口德的人,自己却犯了这种错,这实在令她感到很难过。
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心态感到迷惑和……害怕。
从小到大,因为背负着倪双阳的女儿这一特殊身份,她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为自己和父亲蒙羞。她那与身俱来的顽劣和叛逆,被她深深地压制在细胞核深处,不让它们有一丝迸发的可能。可是,自从锡安开口把她留下后,她发现自己的心在蓦然落定的同时,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就像一个被重负压制已久的人突然卸下满身负担,就会因为太过轻松而手舞足蹈一样,她性格中的顽劣面似乎正在蠢蠢欲动。她真不知道,这样下去,她究竟会变得不再像自己,还是……越来越像真正的自己?
唉……她缓缓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别想了,如果你的改变真是因为认识了他,那么,离开他后这种改变就会停止了,不是么?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待很久,你还担心什么?
第二章
不如同行(7)
这个想法叫她的气息更是不顺畅,勉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大口喘着气坐了起来,下意识地走到门口,刚掀开门帘,就看见了锡安。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怔。然后,他就微笑起来:“睡不着?”
“嗯。”她点点头,“你也是?”
他不置可否,偏了偏头道:“一起走走?”
“好啊!”她欣然同意,跟着他朝河谷外走去。
夜色如墨,好风如水,月色如银,一泻千里,天地间一片静谧,静得仿佛叫人连心都溶化了进去。
大约是谁都不想打破这份安宁,她和他就这样默默地走着,他不说去哪儿,她也不问,只是一味跟着他,跟着他出了河谷,跟着他走过一片平地,最后在一座高高的沙丘脚下停了下来。
转过脸来,他看向她,眸子在夜色中亮如晨星:“你畏不畏高?”
“你开玩笑?”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大笑着回答道:“我可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
“哦?”他口中表示着怀疑,眼睛却更亮了。
“不信?那我们比赛!”倪叛一边说着,人已箭一般冲向沙丘,“后到的人一会儿就从沙丘顶上滚下来!哈哈哈……”
“我同意!”锡安沉沉笑出声来,奋起朝倪叛直追过去。
匹练般的月光为沙丘表面镀上一层薄银,远远看去,她和他的身影就如同流动在银色绸缎上的两粒小黑点,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彼此追逐,彼此纠缠……一个是体格强健,爆发力强,一个是身轻如燕,灵巧敏捷,这一场追逐下来,竟是不分胜负。
然而,在沙地上奔跑不同寻常,体力消耗极大,倪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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