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里;雨伞上的水化开了黑色的铅字。
与晨开始深交;是因为一次非好意的邀请。
开学一个月后的双休;我准备回去外婆的旧公寓。而在三小时前的午休;我在寝室里说了一句: “你们谁不回家;可以到我家来。”
我并不想得到任何人应允。这句话的目的只是为了尹小谧能够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善良体贴的人。
但至今还没有说上超过十句话的谢晨说: “我想去。”
我有一刻的惊怔;然后微笑地说:好。”
刚刚的她还在哭泣。踏进寝室就看见其余的人在她床前接力地说着安慰的话。而她将脸埋在绵被里;卷缩在一角;不发一语;零星地传来哭泣的哽噎声。我看了一眼;径直绕过她们;坐回自己的床上;等待其他人走回自己的床位后;若无其事地说出了邀请。
公寓位于市区外缘;原本是早期开发的住宅区;因为近年在附近建了几处民工铁棚屋;长期居住的人也渐渐少了。不安全是其中的因素。
但我喜欢这里。一片在这个发展的城镇少见的干净草地和一条因开凿下水道而留下的浅壑经过积雨形成的小溪。
夜里;民工铁棚很嘈杂;但影响不大。
公寓只供睡。和晨在市区随便吃了碗面;买了一些日用品;早餐方包和牛奶后;就步行回去了。
夏天的傍晚;艳丽的火烧云一朵朵地堆在天际;如绸带的烟云;柔软绝色。当最后一束阳光隐于山后;夜幕降临。
公寓位于三楼;墙上已有部分剥落;家具齐全;地方保持得很整洁。阳台上还种了些花草;是仙人球和鸡蛋花。现在依然保持顽强的生命力。
我对身后的人说: “欢迎来到我的家。”
“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我外婆留给我的;她到我爸爸妈妈那里享福去了。”
(1)第一章 章名 归巢的孩子(3)
平静地说着谎言;对于我来说;并不难。
“哦。”
直到上床之前;我们都没有多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浸了半小时的浴;外面是电视不断切换频道的声音。
“我先睡了。”
窝在沙发上的晨抬眼看了看走出浴间的我;点头。并没有打开日光灯;荧屏闪烁的绿光在晨的脸上转着七彩的圆舞。她不合年龄的哀伤让我看到了一张重叠的脸;心没有理由地痛。
“你也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到市区逛逛。”
“嗯。”
一房一厅。睡房里是双人的原木床。床头雕刻着龙凤双喜;年代已为久远;颜色浅淡;但纹理在手腹依然清晰可辨。
月光的脚步在地板上跳着幽雅的华尔兹;旋转;留下一地银霜。
月朗星稀;虫鸣的合唱在城市化的喧闹中渐为罕迹。
第一次忘记时间的流逝;目光在感受到身边一沉;才从窗外收回。晨打开了墙上发黑的灯炮;昏黄的光线驱散了月的清辉。
我以手背遮着双眼;通过指缝的张合经历瞬间的昼夜。
身边;是另一个人的呼吸。
“尹小谧;你觉得我软弱吗?”晨问。寂静蔓延。
今天中午在宿舍里;晨又哭了。她们再次围在她身边安慰着。但晨只是哭;无声地哭;什么也没有说。和上一次一样。
我没有回答;手依然维持动作。
“如果你曾经看着最爱的人从你面前消失;你还会坚强吗……那时候;一脸苍白的妈妈跪坐在地上;怀里紧抱着天真笑着的两个弟弟。她发白的指关节;她的微颤;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属于晨的故事;撕开伤疤后;如血涌出。
“我坐在妈妈身边;不哭也不闹。十岁的我很镇定;对吗?”
她自夸;话中的笑声破碎。
“爸爸走了;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我要长大了。”
七年前的泪;在此刻才被允许留下。
均匀的呼吸持续。
“你有恋父情结吗?”我突然发问;将空气中的悲戚打碎落地。
晨笑了;吸着鼻子说: “可能吧。不然我就不会早恋了;不然;再次见到他时;我不会假装高傲和不屑。”
今天早上;晨的青梅竹马从家里来了。那是她从小依赖;喜欢着的男孩。
两次哭泣的原因。
晨说;她不想连累别人;所以置之不理。
每个人都生活在故事里。只有当著者愿意将你编入故事里;你才有获知真相的权利。
“谁能保证永远坚强?你不会;我也不会。”
“嗯。明白了。”
还是没有办法沉睡。晨很早就起床了。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我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愿。
隔了好一会儿;晨走到了床边;轻声问了句: “我们早点出去好不好?”没有得到我的回应;踩着 “哒哒”的拖鞋又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我们到市区喝了难得的早茶。早上六点;和几桌老人;在一家小酒楼里。
晨看上去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笼上的点心;还是我的早起。
“小谧;你觉得你的妈妈可怜吗?耳边听得太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绑紧肚皮也不肯放下书本;清华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就换来了。”
指间的烟光微弱;灰烬掉在赤裸的大腿上。转身贴近茵蓝;口中吹出一口烟;熏乱了夜色。
“可怜?我又不是没有照顾她的生活。我可是双倍还给她呢。那些从贫穷里走出来的人才栋梁不过是这个混杂着无尽色暴权社会的光环;想让我们这一类人回头是岸;减少他们的工作量而已。
学习对象?中国有多少穷人?清华北大又有多大?监狱比它们大呢。
出污泥而不染需要多强的毅力和意志?自甘堕落就容易多了。”
我以指腹捏灭了烟光;仰身倒在床上。任由茵蓝像以往一样用蘸有冰水的棉签减轻指腹的灼痛;然后上药。
不痛的。我曾经谩笑茵蓝怜惜的眼光。她一如既往的举动让我有负疚的悲酸。
和妈妈住在一起的七年;我谨记外婆的嘱咐;没有憎恨;但也难有爱。我拥抱她;脆弱的她需要爱;但我能给她的只有人体的温度。她爱我;但我找不到联结两个陌生心灵的方法。
在那七年里;我做得最多的就是大笑地拥抱她;希望她快乐;祈求她幸福。
我们走了很多地方。肮脏的街道;堆满垃圾的食肆后巷;被工厂排水污染的河流;角落的性用品店。买俗气的珠链首饰;逛人潮涌动的商业中心;试新款的衣服;但谁也没有买。两人在店里演着无需排练的戏;惹来店主的白眼和不耐烦的驱赶后;躲在楼梯间大笑。
茵蓝说我喜欢上晨了。当时我看进她妖媚的单凤眼;那里面的笑意让我楞住了。为什么从第三者的转述中;这个向来对不熟悉的人没肝没肺;冷淡异常的家伙能如此肯定地说出这句话?
茵蓝一直有办法戳穿我的伪装。在上海的PUB里认识她;成为彼此。回到这个县城上高中并没有告诉她。所以当她打电话来说: “出来见个面;我在市区的KEC里。”拿着手机;我回过神来后火速换衣赶上公车。
绝不能得罪叶茵蓝。这是我在认识她的三年里总结出来的真理。
我喜欢上那个高瘦;笑起来像土拨鼠;有一对遮掩了脸上沧桑的酒窝的女孩。用一个双休日的时间。
但我难得的认真和执着却带给我沉重的真相;以及落泪的悲痛。
我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有了不想暴露的逃避;所以对了解他人没有一点儿的兴趣。晨是一个例外;清泠也是一个例外。
遇见清泠;是在深冬的午后。风很大;吹落了满地的残缺。天空持续蒙上数日阴霾的云雾;整个世界变得阴郁不安。
…
期末考试的成绩以为不再在意。但接二连三的失望还是让双眼盈满了泪。初中三年努力在学习上证明自己不是朽木;但偷偷的哭嚎又有多少次?
人心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真想就这样屏息至死。
冗长繁琐的###。麦克风中的声音被风混乱了磁场。 “嚓嚓”地模糊了内容。欲睡的人更多了。所谓的表彰大会;二千多个名额;只要不是有一叠的记过处分;你就能纸上有名。就像是垃圾那样随处可见。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1)第一章 章名 归巢的孩子(4)
远处工地传来泥石凝土的声音“咔嚓咔嚓”。相比数位副校长们的 “名单朗诵”;校外的声音;天上的云;被风吹起的窗帘似乎更吸引人。
在表彰大会仿佛要持续到世纪末时;我偷走到后山;去寻找一个冥想的空间。
这是半个月来首次走离晨的视线。神经被拉得纤细;想;真的撑不下去了。
很简单的事;看起来平常无奇;但它却能成为焚烧生命的导火索。
………
学校成建时在运动场的观台后留下了一片荒地;堆满了瓦砾。以带刺的铁网和运动场隔开。铁网上挂着 “立入禁止”的警告;但被处分的人仍然有增无减。
初三的期中###;我在后山遇见了清泠。一个徘徊在冒险与顺从边缘的天使。
翻过三米多高的废土堆;眼前是一处山坡;不陡;只有微微的斜度。一片荒萋的草地。我看着偶然冒出的小花;想象往昔的茂盛。远处是迤逦的山体;身边是一棵老迈的槐树和迎风而立的清泠。
“我喜欢这里;天空很宽阔。更重要的是;即使在这里跌倒;我也可以说是因为坡度的关系。”她笑了;散开长发的她是如此美丽;蓝白相间的制服在她身上仿佛成为了天使的羽衣。
我抬头;天空是蔚蓝色的;不如初冬和盛夏的透明。不过;在这个不见一丝秋意的城市已是少见了。
“小谧;想不到学校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吧?”清泠问;声音里有着叹息。
我笑;怀着感叹。
清泠踮起脚尖;双肘成45度弯曲;平直地前后伸出。芭蕾舞的基本动作。
“很想迎风起舞;脚尖和裙摆的圆舞;美丽的跳跃。但是;我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这个机会。上天的公平不就在这里吗?”
飞翔的感觉;是身体的自由;还是心灵的禁锢?
………
晨说天空很可怜。总是被动地接受一切改变。晴天;阴天;雨天;都不是它能控制的。
再回到广场;表彰大会已经结束了。吵闹混乱的人群。我找不到晨。
内疚的煎熬远比哭泣的疲倦更让人难受。
在校工的杂物室里;晨卷缩着身体倒在阴暗的角落。嘴唇被咬出血;小腿也有斑驳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