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45分的时候我已经站在湾仔的东城大厦的戏院前了。售票处门口几乎没有人,我怀疑这个时候是否真的有午夜电影。我以为他会在那里等候,结果是我先到了。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丝恐惧,开始后悔出来和这个Icq上的男人约会,我拿出手机,有些神经质地紧紧握在手里。999,我千万不要昏头到连999这个号码也忘了,有任何不测,就打999,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真的有些后悔了,香港11月深夜的街头已有了凉意,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颤,一点冷加上内心的恐惧。
一个高大的男人无声无息站在我的面前,一个英俊的白种男人,黑色的衣衫,全身都是黑色,不知是他站在夜里,还是夜睡在他的身上。他幽蓝的眼睛在黑色背景上发出宝石一样的光泽。首先让我感受到他的是他身上的古龙水的味道,一种微微的馨香,令人微醉,是一种爱情的味道,有一种微微的暖,和一种神秘的体味,白种男人的体味,他站在我面前,我突然一下子暖起来了,街头深夜的冷风被他挡住。
“michelle?”他温柔的看着我,眼睛里有幽蓝的爱情的光泽。我感到惊喜,温暖和神秘。
“yes。Gary?”我问。
像爱情接头暗号,如此简短的对话之后,他就牵住了我的手。不知是我的手太冰凉,还是他的手太冰凉,或许因为天太冷的缘故,他的手没有体温。
他掏出100元买了两张戏票,我留意到他的钱包里有一个长发女孩的照片,那一定就是那个差点要了他的命的二十四岁少女了。
是Twins主演的港产片《古宅心慌慌》,大概是新推出的片子,没听说过。
他牵着我的手。蹋着柔软的地毡走进戏院。令我感到大为意外的是,想不到竟是全场满座,戏院里黑压压的一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相信香港会有这么多人看午夜场电影。
这么多人在看午夜电影,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幽会失去了任何冒险和浪漫色彩,我反而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我原来这么out了,半个小时前我在为自己这个自以为很冒险大胆的行动而沾沾自喜。
这么多人在看午夜场电影!
他牵着我的手走过坐满人的位子,他似乎很不幸而十分巧合地的遇到了某个熟识的朋友,是一个肥胖的白种女人,她右手无名指上有一个硕大的钻石,手里有一个镶满珠子的手提包,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在电影院昏暗的灯光下简直像鬼一样。她似乎向Gary打了个招呼,但Gary没有搭理她,他一定是假装没有看见。
电影开始了,似乎是一个鬼片。在午夜看鬼片,对恋人们是合适的,女孩子可以适时而理所当然把头钻进身边的男人的怀抱,然后男人可以轻轻搂住她,然后又紧紧抚摸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然后再慢慢往下移,轻轻摸抚她的别的地方……
坐在戏院里,Gary握着我的手。我眼睛一直盯着银幕,但我不知道电影的内容,我听见戏院里的观众不时发出尖叫,但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尖叫。
他说,我想告诉你我和那个女孩子的故事。
他开始讲,我开始听,我听懂了大部分的故事情节。是一个爱情故事,他在三年前来到香港,那时他刚离婚,很失意,他遇到一个香港女孩,24岁,是一个很有钱人家的女孩子,后来出现了一个女人,单恋他……我不想把他的故事重复出来,爱情故事最受感动的是他们自己,旁观者未必受感动,不过我知道他很迷恋那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因为他总爱说:“我爱她爱得要死……”
真正的荒谬在这里,我在午夜出来和一个男人约会,看一场午夜电影,却是听他讲述他要死要活的爱情故事。
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Michelle,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他问。
“愿意。”我说。
“请你把我的故事用中文写出来好吗?让她看见,让她知道曾经有一个男人爱她,愿意为她死,我不介意你用我的真实名字——Gary;请写上我的真实姓氏,Fabrikant。”他说。
“为你写一个故事不是难事,因为打中文和写文章对我来说不是困难,但我的文章公开发表却是一件困难的事。”我说。
“没问题,我会帮你的。你把我的故事用中文写出来,投寄到这里,他们一定会发表你的文章。”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有一家文学杂志的名字和地址。我吃了一惊,我绝对不相信我写的小说能在那样的文学刊物上发表,只有港台和国内最著名的最有分量的作家和学者们才能在上面发表他们的文章。
“你能的,你写出来寄过去,你一定能的。”他说,幽蓝的眼光极为肯定。
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们走出戏院,有寥寥的几个男女依偎着和我们一起走出来,我不知道戏院其它的观众是什么时候走的,也许戏院那些坐得满满的观众都在中途退场了。
Gary为我召来的士,我问你呢?不一起坐的士吗?他说他就住在东城戏院附近,就在旁边的地方。
我坐在的士上,突然觉得这场午夜的幽会十分荒谬。我所设想的所有浪漫和冒险完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结果我出来和一个美国男人看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内容我一无所知;我听了一个爱情故事。我回到家,悄悄打开门,冲了一个凉,悄悄爬到床上睡觉,我的儿子和丈夫在熟睡中,他们不知道我有这样一场午夜幽会。
我没有失约,我把他的爱情写成了一篇小说,叫做《午夜场》,我按他给的那个地址投到了那家名声森严的香港文学杂志,它被发表了。
我写电子邮件告诉gary,那篇小说我写出来了,发表了。我把稿件用电邮寄给他。他没有任何回音,没有.他在Icq
上再也不露面了。
我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怅然。我突然发现自己很想念他,用他的话来说,想念得要死。我的心情开始抑郁,我总是在深夜醒来,失眠,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之下,我起来打开电脑,给他留言,几乎每天给他留言,希望某天打开电脑,能出现奇迹,看到他的回音。
没有,至今也没有。
那天是星期天,一大早醒来,我感到心情又极度抑郁。我的丈夫看出来了,他叫我出去喝早茶,我说我不去,我想多睡一会。他说你去吧,你最近脸色很差,精神也很差,变得很少说话了,今天阳光很好,如果你在阳光底下走走,你的情绪会好多。
我只好和他一起去了,喝早茶的时候,他买了一份《东方日报》,打开报纸,我赫然看到一个标题《鬼话连篇:香港十大鬼屋》,“传闻香港有十个经常闹鬼的地方,它们是美利楼,中大辫子路,船街鬼屋南固台,清水湾电视城,高街,金钟兵房……”
我看到一个令我心惊肉跳的名字:东城戏院。
“东城戏院,即现时湾仔的东城大厦,戏院前身是殡仪馆。传闻在播放午夜场时,明明卖票不多,放映时却全院满座。亦传有女子看戏途中往如厕,洗手时见镜内有英俊男子在镜内招手,细看身边果真有陌生男子,却没有双脚。”
我爱你
这一个月里吵架花去了我们三千多元,我是说电话费。还不算我们打架时敲烂的茶几,砸烂的电话,摔烂的饭碗等等被损坏的家具,以及被碎玻璃划伤后搭的士去医院包扎伤口花去的种种费用。
三千多元电话费,以每分钟1。5元计,一个月里我们共吵架两千分钟,折33个多小时,即我们平时每天用电话吵架一小时以上。基本上是一三五他打电话过来找我吵,大家说广东话;二四六我打电话找他吵,大家说普通话。星期日休战。
我们吵些什么?我们永远有那么多可以争吵的问题,一对男女,结为夫妻,五年朝夕相处,多少深仇大恨?
“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根本不爱我。有一回隔壁的阿姨给我们送来两个玉米,结果,你一个人把两个都吃掉了。你明明知道我也很喜欢吃玉米。如果你有点爱我,你会留下一个给我吃;如果你很爱我,你会把两个都留给我吃。可你,居然把两个都吃光了。”我在电话里这样说。那天是星期二,我用IP卡打电话给他,用普通话争吵。
“还有一次,那天情人节,你说送一件礼物给我,结果你买回来一个微波炉,说那就是情人节礼物。谁不知道那个微波炉我们早就要买的呢?你趁着情人节买回来,就当作送给我的礼物。人家情人节谁不是送玫瑰花,请吃饭。”我在电话里继续说。
“你也挺自私的吧。那天中国队对皇马队足球比赛,你明明知道男人不看足球等于要了命。可你偏偏争着要看电视连续剧《济公传》,你还把遥控器藏在冰箱里。如果那天我不是在你的汤里放了安眠药,让你早早上床睡了,我那天晚上肯定看不成足球赛了。”他说。
“你这个无耻的小人,在我的汤里下安眠药?我要告你谋杀罪。好的,等我回香港吧,你等着瞧吧。”我在这里恨得牙痒痒:“我和你之间永远无法和解,等我回香港去就和你离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以后我再不会打电话给你,你也再不要打电话来了。”
………
我们就这样在电话里针锋相对地争吵,不可互相原谅。
在我们激烈地争吵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进来,是一种极其机械式的冷冰冰而严肃的声音,没有感晴色彩的声音,一字一顿:”您…还…有一分…钟…通…话时…间。”
我的IP卡里只有一分钟了,这个月我花了一千五百元IP卡和他打电话,现在一千五百元吵完了。
这声音来得那么突兀,那种严肃和不紧不慢的声音听起来显得那么怪异,那种冷冰冰的声音好像在宣布世界未日。
我们突然停止了争吵。还有最后一分钟,我们长达两千分钟的争吵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我们都答应了这是最后一次争吵,然后去办离婚手续结束这场互相讨厌的五年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