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大张着嘴,一个劲咽气玩儿,似乎刚刚吃了一个鸡蛋黄。此时老人身边的女郎迫不及待地把冯都拉了过去。“小孩,他也姓冯?他,他是台湾来的。”
冯都一把将这女人甩开了,之后又厌恶地跳开了一步。怪不得这女人有点眼熟了,冯都听出来了,这女人就是把自己当作迈克·哈里斯,后来又迷上三浦友和的女流氓,叫小花!时光荏苒,这个当年的黄毛丫头小花,如今已经颇有些人模样了,这身打扮完全就是个大学生啊。 。 想看书来
第二部 有色的世界(67)
女郎不满地说:“太没规矩了,你们家是北京人吗?”
老头的呼吸声终于顺畅了,他不顾一切地揪住冯都的肩膀:“你是孙子辈的,还是儿子辈的?”
冯都大概是明白了,面前的这老头有可能是大爷,可他也太老了吧?至少比冯胜利大了二十多岁。他嘟囔着说:“我是我奶奶的孙子,我是我爸爸的儿子。”
老人拍着额头,苦笑了。“我都快糊涂了。我问你,你奶奶的娘家姓什么?不对,没准是你老祖儿。”
“我没老祖儿,我奶奶家姓揣。”冯都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奶奶家的姓太奇怪了,揣?连百家姓里都没有。现在冯都油生出一股成就感,他希望证实一下自己的功劳,拍着手说:“您是不是看了电视?海峡两岸?”
老头的身子一歪,立刻就靠在墙上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对,这么说你是我侄子,我是你大爷,叫我一声。”
肖战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他经常和冯都吵架,急了眼就骂冯都的大爷。可冯都往往拍着胸脯说:“我没大爷,你随便骂。”如今倒好,冯都的大爷就在眼前了,肖战自然是乐不可支了。他抱着臂膀看了一会儿,面色逐渐阴冷下来,最后不声不语地走了。
老头靠在墙上,喃喃自语:“我写信了,你们怎么不回信?我还以为地址写错了呢?快,叫我声大爷!”
冯都思考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叫出那声大爷来。他三步两步跑回家,搀着奶奶就往出跑。奶奶说:慢着点儿。冯都说:我大爷回来了。奶奶说:“你小子敢蒙我,我拿拐棍揍你。”冯都正要解释,大爷已经出现在门口了,这老头也是跑过来的。
奶奶和大爷对望了一会儿,奶奶忽然道:“你是大园子?”
大爷扑通一下就跪地上了:“我就是大园子,妈,我回来了。”说完,白发老头竟伏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奶奶慢悠悠地坐在台阶上,一字一顿地说:“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了,你怎么会没死呢?”大爷以头点地,匍匐到奶奶脚前:“妈,我早就该回来,可我回不来呀。”
此时小花走上前,柔声劝慰道:“两位,两位老人家,你们的岁数加起来都有一百五十岁了,怎么还在地上说话呀?进房间吧。”
奶奶仔细看着她,问大爷道:“这是你闺女?”
冯都翻了下眼珠,没给女郎好脸看。大爷赶紧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我刚认识的,在飞机场认识的。”
奶奶还要问什么,女郎道:“先进房间吧,在地上坐着,万一着凉就坏了。”
众人簇拥着奶奶和大爷进屋,冯胜利得到消息,也跑回来了。他和大爷当下就认了兄弟,众人又哭了一场。后来奶奶问大爷,你是怎么回来的。大爷说:有朋友看了*台的电视,告诉他有个北京老太太正在找儿子呢。他找来节目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老妈。于是就写了一封信,说到这儿,众人都不言语了。最后冯胜利道:“大哥,没信,一直就没有。”
大爷说:“我写啦,通过香港能转过来。”
冯胜利自作聪明地说:“您写的是繁体字吧。”
大爷说:“当然了,那是正经中国字。”
冯胜利说:“我们这儿的邮递员连简体字都认不全,估计是送错了。”
大爷摇着头说:“这事不应该,真不应该。”此后话锋一转,大爷继续讲述自己回北京的过程,他先是转道香港,到广州,好不容易才回了北京。
冯胜利奇怪地问:“你们也能看到大陆的电视?”
第二部 有色的世界(68)
大爷说:“能,安装上接受器就看见了。”
奶奶说:“多亏了你侄子,这主意还是他给我出的呢。”
“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大爷拍了拍冯都的脑袋,然后起身将自己带来的大包打开,拿出些西洋参、樟脑和燕窝递给奶奶,号称是孝敬孝敬。然后又给了冯都和冯青每人五百块的外汇券,算是见面礼了。一家人非常激动,冯都趁冯胜利不注意,偷偷把外汇券塞到内衣口袋里了。
奶奶颤巍巍地问:“这几十年,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怎么就没个信呢?”说着,老太太又要哭。
大爷摆着手说:“妈,你一哭我又受不了了,您别哭。”听了这话老太太只能强忍着,但眼睛一直是湿的。大爷接着说:“这个事就别提啦,几十年了您儿子算是开眼了。妈,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丢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冯都早就知道,自己原本有两个大爷,两个姑姑,但差不多都死了。只有这个头号大爷生死未卜,但大家普遍认为他应该是死了,因为头号大爷失踪的时间太长了。即使他还活着,估计也找不回来了。冯都给奶奶出个上电视的主意,大家都认为那不过老太太的一根稻草,谁都没当回事。
大爷摇着头说:“妈,那年我才十一岁。”
奶奶点头道:“你丢了,我差点急死,我四六城地找也找不到你的人影了。”
“您是找不到了,我不在北京啦,我直接让人家带到保定府去了。”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都迷糊了。
原来大爷是被一个东北军的军官拐走了,一走就是五十多年。据说东北军的军官在9·18事变里死了儿子,从北京路过时便顺手牵羊地把大爷拐走了。他们先是在保定驻扎了半年,然后又开拔到西安了。大爷的养父也亲自参加了西安事变,蒋介石倒是抓住了,但国军的飞机依然扔下了炸弹,大爷的养父也是倒霉催的,专门在炸弹底下站着,结果给炸死了。那年大爷已经十六岁了,本来他是可以回北京的,但看到养母孤苦伶仃的便不得不留了下来。结果第二年就爆发了抗日战争,北京城沦陷了,想回也回不来了。大爷归乡的念头就彻底黄了,再之后他参加了国军,随着军队转战南方各省,一直到抗战结束。那时,大爷已经混成了少校营长。战争一结束他就希望回北京,但军队又调动,他竟然被派到台湾去了。大爷说:当年大爷往家里写了几封信呢,但由于地址记不大清楚,估计都成了死信。倒是有一封信辗转到了奶奶手里,这也是她一直坚信儿子没有死的原因。后来内战打得如火如荼,国民党退到了台湾岛,而大爷竟然在马祖群岛坚守了整整十年。退伍的时候,他已经是国军的副团长了。这一期间两岸音信断绝,大爷觉得自己和家里彻底断了线,极其苦闷。
众人听到这儿,大多流了眼泪。冯胜利说:“大哥,回了家就好,今天咱们哥俩好好喝一顿。小都子,跟我买酒菜去。”
冯都只得随着父亲出来,他心下忐忑,父亲保证还有别的事。果然,出得大杂院,冯胜利便小声吼道:“把外汇券给我,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冯都仗着胆子说:“外汇券可以给您,但您得用钱换。”
冯胜利怒道:“换?怎么换?”
冯都说:“1:,您得给我六百块钱。”冯胜利气得抬腿就是一脚,冯都单腿一立,冯胜利正好踢在儿子迎面骨上,疼得他抱着脚背直吸气。冯都急道:“那是我大爷给我的。”
第二部 有色的世界(69)
冯胜利只得以商量的口吻说:“你妹的外汇券已经给我了,我有用。咱家要买彩电了,你没看咱家的电视已经不行啦?你看,五大爷他们家有彩电了,咱们家怎么着也得混个第二名吧?”
冯都知道,家里的电视已经有老化的趋势了,不管天线立得多高,照样雪花朦胧。可他依然不服气,嘟囔着说:“您换电视凭什么花我们的钱?”
冯胜利气急败坏地说:“头一笔钱你先给我用着,你大爷在咱们家吃在咱们家住,那不得用钱吗?你放心吧,你大爷是台湾人,我听说台湾人都是富翁,不会少给你的,你是他亲侄子。”
冯都不愿意和父亲闹僵了,只得把外汇券贡献出来。冯胜利也知道有点理亏,于是给了他二十块,算是补偿了。二人买了一大堆酒菜,高高兴兴地回家了。路上,冯都问父亲:跟着大爷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冯胜利说:看样子不大象你叔伯姐姐,估计应该是你大爷的秘书。冯都说:可我大爷是台湾人,他的秘书也应该是台湾人,但那女的是北京,我以前见过她。这一来冯胜利也糊涂了,那女人到底是哪路神仙呢?
二人回到家,大爷正给奶奶和老妈他们讲述自己在台湾的经历呢。奶奶说:“国民党把台湾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吧?”
大爷笑着说:“我们在台湾的生活还不错,蒋总统对我们这些老兵还算照顾,退休金是年年涨,每个月都会打到银行帐户上。”
奶奶和老妈都不大明白帐户的事,也就没再问下去。冯胜利却大着嗓门问:“蒋总统是谁呀?”
大爷说:“老蒋总统的儿子,经国总统。”
冯胜利一拍大腿:“那不是反动派吗?大哥,你说话一定要小心了,反动派就是反动派。”
大爷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是不是反动派,谁说了也不算。反正他们一个也给我发三万国币的退休金,知足啦。”
后来大爷告诉他们,4块国币相当于一块人民币。奶奶和老妈都不自觉地吐了下舌头,天啊,大爷一个月就挣七八钱块呀!奶奶惭愧地低下了头。奶奶以前在生产队干过一些年,但转成居民后就没人搭理了,如今她每个月只在居委会拿五块钱的补助。老妈决定把这事让过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