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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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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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匹妇不可夺志?” 

  “请你全我之志。” 

  这一下,龚定庵的脸色变得严肃了,正待答话,宋嫂已带了个二十来岁,极健硕的妇人,端着托盘来上菜,除了一盘麻油拌鞭笋,指明净素以外,其余的是特为敬龚定庵的下酒菜,四个小碟:凉拌蛏子、豆腐干炒毛豆米、冲菜、素火腿。另外三壶热酒,倒出来糟香扑鼻,连燕红都被引诱得动心了。 

  “这酒好香。”龚定庵说,“往年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 

  “酒同往年一样,不过今年动了点手脚。”宋嫂答说,“有位老客人教我,用夏布袋盛顶好的糟,酒快要烫好了,拿糟袋到热酒里浸一会拿起来,就会这样子香。” 

  “香就好。”龚定庵喝了一口说道,“宋嫂,你坐下来陪我谈谈。” 

  宋嫂笑一笑,看着燕红说道:“薛少爷我放肆了!” 

  这回她仍是以手作势,手一伸作个请坐的姿势。 

  “刚刚那位是你的——”龚定庵问。 

  “是我媳妇,去年进门的。起先笨手笨脚,啥也不懂。人老实,肯学,现在可以替我的手了。不过,醋溜鱼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恭喜、恭喜!”龚定庵举杯说道,“你这个媳妇是宜男之相,人又老实能干,实在难得。” 

  “大家都说难得,只有我儿子得福不知,会欺侮她,先是骂,后来是打,我骂过几回不改,我就同他说:‘你再打你老婆,我就打你。不信试试看。’哪晓得他还是老样子,有一天正在动手,我拿把锅铲从后面走过去,当头一下,他晕倒了——” 

  “晕倒了?”燕红失声惊呼。 

  宋嫂重重看了她一眼,接下去又说:“当时我心里有点着急,不要把他打伤了?不过,我也疑心他是‘装死’,正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我媳妇倒抱住他哭了。心里想,做娘,把儿子打伤了,做婆婆,替媳妇出气,她好像还不见情,说不定心里还在怨我,真正两面不是人。只好叹口气走开。哪晓得——龚大少爷,你晓得后来怎么样?” 

  “你快说,一定是很有趣的结果。” 

  “有趣是有趣,肉麻也肉麻。”宋嫂接着她的话题,“我走了没有几步,只听见我媳妇在叫:‘不要,不要!’回头一看,我儿子抱住我媳妇在亲嘴。气得我把锅铲一掼,从此以后再不管他们的事!” 

  “也用不着你管了。”龚定庵大笑,“这段笑话,值得一杯酒。”说完,干了酒。 

  燕红也抿口而笑,宋嫂便提着酒壶问:“薛少爷怎么不吃酒?吃胎里素,酒是不忌的。” 

  燕红想到龚定庵劝她的话,同时也不忍扫大家的兴,便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于是燕红也就举杯了。但双眉微蹙,倒像酒很难下咽似的。这种神态,旁人先还不大在意,及至燕红有些坐立不安的情形,龚定庵不免诧异,“是人不舒服吗?”他问。 

  “有一点。”燕红答说,同时身子扭了两下。 

  “哪里不舒服?” 

  燕红迟疑未答,宋嫂一旁说道:“我知道!薛少爷,你跟我来,我马上教你舒服。” 

  燕红并不答言,只站起身来,跟着宋嫂走了。“咄!”龚定庵自语着,“真是怪事!” 

  不久,宋嫂一个人回来了,一坐下来便好笑地问:“龚大少爷,这位薛少爷是你的表弟,还是表妹?” 

  龚定庵一愣,接着一阵笑,“宋嫂,你真厉害!”他想燕红的行藏,既为她识破,便不必再瞒,所以接下来又说,“不但是表妹,而且是出了家的表妹。” 

  “只怕表妹也不是。”宋嫂正色说道,“龚大少爷,你不要造孽!” 

  “孽海已经回头了。”龚定庵问,“她人呢?” 

  “在我媳妇那间房里解小溲。” 

  怪不得!龚定庵恍然大悟,原来燕红内急,又不能像男子那样,找个隐僻的墙角,撩起下摆,便可方便,却又以女扮男装,不便实说,才有那种如坐针毡的神态。 

第五章
龚定庵很欣赏西溪

   “宋嫂,多亏你替她解围。这是阴功积德。”龚定庵忽然问道,“我倒想起来了,你儿子现在做啥行当?” 
  “还不是划船。” 

  “收入还好吧?” 

  “喜欢赌。劝也劝不听,骂也骂不听。我只好同他说:‘你自顾自,赚多少,赌多少,输得连裤子都当掉,我也不来管你。不过你不要来害我,害媳妇。我现在做得动,你媳妇将来接我的手,你的儿子有人养。不过,将来你要你儿子孝顺你,只怕是做梦。” 

  “快人快语。宋嫂,你做事真有杀断,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说到这里,只见燕红施施然而来,神情轻松,只是脸上红扑扑的,有些羞窘的模样。 

  “宋嫂,”她拉着她的手说,“你真正阴功积德!” 

  一听这话,宋嫂跟龚定庵都笑了,燕红自然困惑不解,用眼色要求龚定庵解释。 

  为她解释的是宋嫂,“龚大少爷也说,我医好了薛少爷的毛病,是阴功积德。”她说,“女扮男装,不是好玩的事。” 

  “是啊!只此一回,下次再也不要自己找自己的麻烦了。”接着,燕红谈了在旗营被戏侮的经过。 

  由于宋嫂的说话行事,处处显得是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因而龚定庵与燕红有一个相同的想法,要在西湖上觅一处能静修的尼庵,托她一定不会错。 

  “娘,”宋嫂的儿媳在喊,“鱼要落锅了。” 

  “来了。”宋嫂站起身来说,“龚大少爷,鱼虽不大,你一个人吃,恐怕还吃不完,我想两吃好了。” 

  “好。还有一吃呢?” 

  “‘带鬓’?” 

  龚定庵点点头,宋嫂便即上灶去了。燕红问道:“什么叫‘带柄’?” 

  “回头你看了就知道了。是震韵的鬓,不是敬韵柄。” 

  “你辨声真是析入毫芒。我们念来是一样的。” 

  “就是不一样,你看了就知道必得念鬓。” 

  等将醋溜鱼送上来一看,却只得一面,另一面做了鱼生,一长条一长条的,切得极薄,就像妇人的鬓脚似的。燕红方始恍然,什么叫“带鬓”。 

  所有的菜都送来了,荤的是一鸡三吃,鸡丝炒掐菜、炸八块、鲞鸡汤,外加一碗鸡杂红白豆腐;素的是冬菇烤、三丝莼菜羹、素什锦,色香两胜,其味可口是可想而知了。 

  “宋嫂,”燕红说道,“你这是大馆子的菜。” 

  “薛少爷说得好。” 

  “不要叫薛少爷了。宋嫂,菜很多,你就在这里吃,我们还有事托你。”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边饮边谈,龚定庵将燕红的来历,约略说了些,至于要在西湖觅地以居,他当然不会道破燕红想摆脱吉云监视的秘密,只说喜爱西湖的清幽,要避闹市的喧嚣。当然,也谈到烟霞洞附近,那一座准备易主的家庵。 

  “我晓得这座庵堂,出过两桩新闻了,最近又说‘不大干净’,不好,不好!”宋嫂摇着头说,“白送都不要去住。” 

  “喔,”燕红问道,“什么叫‘不大干净’?” 

  “就是闹鬼,闹狐仙。”龚定庵说,“杭州人含蓄地谓之‘不大干净’。” 

  “那么,宋嫂,”燕红又问,“出了两桩什么新闻?” 

  “一桩是‘小尼姑下山’,一桩是——”宋嫂想了一下说,“‘呆霸王大战雌老虎’。” 

  “妙,妙!”龚定庵大笑,笑停了问,“宋嫂,恐怕是‘雌老虎大战呆霸王’。” 

  宋嫂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是‘雌老虎大战呆霸王’,这个呆里呆气的小霸王,老子在京城里做大官,家里又有钱,闯了祸,他娘曾叫呆霸王的叔叔同人家去说好话,赔钱赔不是,所以只要不闯大祸,人家也不去同他计较。哪晓得一物降一物,讨个老婆是雌老虎,那回呆霸王勾搭上了小尼姑,雌老虎带了老妈子、丫头到庵堂里去捉奸,打得落花流水。” 

  “以后呢?”龚定庵问。 

  “宋嫂不是说过了?”燕红接口,“跟人家说好话,赔钱赔不是。” 

  “不错。不过这回得罪了菩萨,他娘还来烧了香。” 

  “这地方是万不能住了。”龚定庵问道,“宋嫂心目中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一定有的,等我来问问看。问好了,到哪里去回话?” 

  到龚家去回话,不甚合适,去白衣庵更不妥当,龚定庵便问:“你看哪一天有回音?” 

  “三天以内。” 

  “好。三天以后,我叫阿兴来讨回音。”当时将阿兴找了来,当面交代清楚。 

  第四天阿兴从宋嫂那里讨得回音,说有两处庵堂,不妨去看看,一处在云栖,一处在西溪。 

  “宋嫂说:大少爷要去看,明天一早先到她那里,她叫她儿子陪了去。”阿兴又说,“明天不去,或者另约日子,都要给她回话。” 

  “明天去。”龚定庵急于想安顿好了燕红,好干自己的正经事,因而作了决定,“风雨无阻。” 

  “那就不必回话了,明天一早去好了。不过我看只有到西溪,云栖太远了,当天怕赶不回来。” 

  龚定庵深以为然。他向燕红说:“西湖最远的一处名胜,就是云栖,是莲池大师的道场——” 

  “原来是莲池大师的道场!”燕红打断他的话问说,“我只知道莲池大师创行净土宗,这位大师的生平,一点都不知道,他是杭州人吗?” 

  “是的。俗家姓沈,他是读书人出家,在云栖寺静修。雍正年间封为‘净妙真修禅师’,其实是明朝人。净土宗只讲吃素、念佛、放生,这是修行最简单的办法,所以杭州的善男信女,奉净土宗的很多。” 

  “我要去瞻仰瞻仰莲池大师的道场。” 

  “其实,”龚定庵答非所问地说,“你在家长斋绣佛,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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