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九雅还真没想起来,抬眼轻问道:“后来呢?”
五姨娘自嘲一笑,“后来,那道长就说和你极投缘,非要我说了你的生辰八字,让他给你算一算。到现在,姨娘都还在后悔,如果当时不听他算那一卦,或许后来你也不致遭那些灾。”
九雅再次轻问,“他算了什么卦?”
“那道长说,你是极阴之体,受阴寒之气一袭,三魂七魄就容易侵损,在十三岁之前的命极恶,要么会死,要么会克父克兄,不过,如果能在这之前许配人家,或者给别人当个童养媳什么的,倒可把此灾化解。还说,你若能活到十五仍未婚嫁,又未有异样,那将是大富大贵极为尊贵之命,一生荣华,享用不尽。”最后还有一句话太骇人,她没敢说出来。
九雅默不出声的望着她。
五姨娘轻叹了口气,“当时那位道长就要把你带走,未经历过任何人生坎坷的姨娘又怎么舍得?何况还是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尽管那道长一再相劝,姨娘仍是执意将你带了回来。只是才过得两天,你爹就开始生起病来,他的病还没好,宝哥儿又上呕下泻,药都拦不下来。才没两天,京城里就有消息传来,大少爷耀威就死了。姨娘和你爹仍然在那边苦熬着,到得第二年末,说是三姨娘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也死了,三姨娘因此也上吊自杀。你爹痛不欲生,姨娘这才便想起了那道长的话,没办法,姨娘便只好给你物色一个人家,先将你许了出去。等过得两年稍大一点就送人家屋里去当童养媳,正好那安公子每次来都很喜欢你,姨娘只对安夫人将此意一提,安夫人就答应了。可是那两年终究是没熬上头,老太太一死,你爹就回了京城,几乎就是安家断了联系。”
她顿了一下,眼里一片萧瑟,“回了京城,日子却是过得份外的艰难。太太之前在巢盛住过一段时间的,只觉她是个宽宏大度的好人。谁知道,我们娘几个才一入京城,她就变了脸子。当着你爹的面,对我们宽厚,私底下,却是常常不给我们饭吃。看着才三岁的宝哥儿饿得哇哇直哭,姨娘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
那段时间,简直就是一段处在地狱中的生活。小的没吃的,大的也饿得软了手脚,自己也因为水土不服,命都差点丢了。她咬着牙根忍着,为了身下的两张嘴,她曾经向宋庭达提起过,肖氏当面就把罪责都推到下人身上,给她一点吃食,可是过后,几乎就可以让厨房十天半月不送一粒饭菜。最后她闹得没办法,又不敢再告状,只得去厨房里偷。
记得那天是她第一次去偷,结果,肖氏已经带了人在那里严阵以待,她的手里才拿了一个蹄膀,就被人当面抓住。同时肖氏又说有人在她屋里搜出了丢失的金银首饰,一并把这些罪状交到宋庭达面前,宋庭达当时就暴打了她一顿。
深爱的男人不理解,两个孩子就饿得即将死去,伤痕累累的她几乎绝望了。
幸好后来冯妈妈帮自己悄悄变卖了一点首饰,换得一些银钱,自己才能悄悄买了米食将两个孩子用稀饭白菜填饱。每每看到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九姑娘都穿得漂漂亮亮,吃得香甜精细的饭菜糕点,自己便只能将泪水往肚子里吞。
每次看到九雅眼红的将姑娘们的衣裳弄脏或撕破,甚至还抢她们的吃食,自己心酸得就只想落泪。
九雅惹了那些姑娘们,自然是要讨来一顿好打,可是她就算被打,也要将那滚在泥地里的糕点护在怀里,哪怕身上在流血,她也不会流一滴泪。
等到那些人打够骂够,她才拖着一身伤痕的小身子回来,将糕点表面的泥水掰掉,然后笑呵呵地把糕点塞给宝哥儿吃。姐弟两个的感情极是好,宝哥儿舍不得吃,叫她吃,她却说已经吃过了,太饱了。宝哥儿毕竟年幼,信以为真,狼吞虎咽的就将那些用血换来的糕点吃了下去。
而等屋子里没人的时候,九雅才将掰掉在地上的泥水糕点和着一颗颗眼泪吃了下去。
宝哥儿的身子一直都不好,九雅便隔三差五去那边抢一通,其实多半都是在被人戏耍,可是尽管这样,自己便没来由的更相信了那道长的话,九雅的命相是恶的,克父克兄。眼看她每次被人戏耍一次,都可以弄一些东西回来吃,便生了放弃她的想法。毕竟,沉陷这暗无天日的宋府里,活着,并不比死了强多少,自己也实在无力将两个孩子长护下去。
自己懂得了疏远,懂得了顺着肖氏的意思去行,不再让宋庭达进自己的院子,想着法子令他厌自己。总算,肖氏放松了对自己的警惕,目光尽数被越战越勇的九雅引了过去。宝哥儿,也终于能吃上饭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九雅一年比一年瘦,身量竟是比小她几个月的金芸还矮了一截,每日又还要上演被人戏弄的戏码。去年,她终于为了宝哥儿,一跤从墙头上摔了下来,把肖氏的恶行掀了出来。宝哥儿得了解脱,被送往宗亲那边去上族学,而九雅,却没有躲过被肖氏往死里打的恶行。
自己这个亲生的母亲,不敢过去看。看了又如何,没有医药,肖氏吩咐任何大夫不准为九雅救治,自己毫无办法,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只能每天求菩萨让她早一点解脱,死,并不见得不是她的一个好去处。
结果,她又挺过来了,当看到她又活蹦乱跳的进了自己的屋子说话,心里又喜又怕。害怕她的接近,又会给宝哥儿带来什么灾难,虽然感觉到了她的不一样,不再那么性格鲜明,甚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气,但是自己始终都不敢再靠近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女儿。
“以前的都已过去,幸好八姑奶奶如今也有了出息,听说还很会医病……”五姨娘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拉着九雅的衣襟,“九雅,对不起,姨娘对不起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九雅一脸冷漠,原主已死,她说再多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她自己系着罗带,垂眸道:“是父亲把你带回来,结果却又对我们几个不闻不问,任着肖氏欺负,你难道不恨他么?”
五姨娘捂着嘴,一串串的泪珠全沿着手掌滴落地面,“恨又怎么样?他倚仗肖氏,倚仗肖家,姨娘帮不到他,又怎能去扯他的后腿?女人以夫为天,他说来,我便来,他说走,我便走,哪里又能说自己的感受?”
九雅叹了口气,这就是古代女人不能抗争的命运。如果自己当初一无是处,能遇上傅誉吗?就算遇上他,他会喜欢自己吗?那个人,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而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女人的时候,他真的会喜欢得起来吗?
所以女人还是要自强自立,自己有了一切,生命才跟着闪耀光辉,那光辉,偏就是这个时代以夫为天的女子身上所极少能见到的闪光点,很吸引人。包括像拓跋越那等尽悦人间美色的权贵,不是也照样被那样的傅九所迷了眼吗?
母女两说了一会话出来,姨老太太非要拉着九雅去给老太爷看病。九雅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那老太爷是什么东西?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了还糟蹋那么多小姑娘,当初连雨蝶他都想染指。更有甚者,他曾牵下合约要将自己送给拓跋野糟蹋的事,简直比禽兽都还不如,这种人,不是该让他早死少糟蹋一点农民伯伯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么?
她过去敷衍着给老太爷拿了一下脉,随便开了个方子,简单的交待了两句,便走了——估计这老家伙的命不长了,一把年纪了都还夜夜郎,身子已被掏空,不早死才怪。
书房里,宋庭达已经把早已不耐烦的宋耀书打发走了,屋里就剩他和傅誉两人。
两人在不紧不慢地下着棋。
“岳父大人日后有什么打算?”傅誉轻轻将一粒白子落下。
宋庭达此时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盯着棋盘,慢慢道:“没有官职,倒是轻松,这些年,已经把官场丑恶看得一清二楚,要说,我还真不能适应那种生活。既然借这一次让我有了退出的理由,正是巴不得,日后么,倒可以把府里的那田庄仔细的经营着,一家人,能混个温饱就行了,我如今已经真正体会到知足常乐的心态。”
傅誉笑道:“岳父能这样想倒也好。这京中权贵不知几多,个个都不是好应付的主,稍有差错,便会被人排挤,岳父若趁此彻底退出,倒可保日后安康。”
宋庭达点了点头,“此次的事,如若不是贤婿出力,我们宋府还真就完了,我也已经看出来,太子根本没有给我们宋家留一丝活命的余地。”
通过此次事情,他已经彻底对傅誉改观。此次能改户部记载,并让户部当事官员下监,将代嫁的事情抹平,绝非一个呆在候府里什么也不懂的阔少所为之事。同时他还敢保自己不被太子所拿,指使着朝中官员拿着证据直接去找太子的麻烦,这份魄力,当初他就只从齐王身上看到过。去年这个时候,齐王亦带着让自己揭发太子的意思而来,如果当时不是在书房外发现齐王对九雅有意思,他也还没想到要投效。当时只是在想,若是齐王能娶了九雅,这宋府就算与太子反目,有齐王护着,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可是世事难料,谁知道齐王突然离京,将他所有燃起的希望全部给浇灭。
而眼下,当初并不放在眼里并不看好的哑巴三少,居然忽然让人有了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他突然很好奇,傅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同时又还很兴奋,除却了齐王,如今宋府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也搭上了一个很稳靠的大靠山。
傅誉知他在想什么,但他也不点穿,毕竟,那些事有些是他指使了人做的,有些是挑唆了皇后娘娘做的,这都是些秘而不能宣的事,让这位有些势利的岳丈保持一点神秘感也不错,免得他又跟开始几次一样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听说你爹即将被派往北疆,其实那边齐王才回来没多久,就算有柔然部族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