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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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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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望而却步。E不缺乏冒险精神,但前提是要保证小命囫囵,毛爷爷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本钱是不能轻易押上去的。

  E小心的拖了行李箱。旅行箱已属超龄服役,各关键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毁损:正面的一个主把手早已不知去向;拉杆的左侧脱了臼,稍一用力便被连根拔出,只剩右侧勉强支撑;两个轮子左右打晃,增大了运行方向的随机性,辗过地面的声响大而刺耳。E就是在这种混合的嘈杂声中诚惶诚恐踟蹰前行的。

  出租车里闪出一道道窥探的目光,像奴隶市场的奴隶贩子打量着一具生物体,亦似经验老到手持尖刀的屠夫盯着圈里的羔羊。E只用眼匆匆的斜一下或装出不经意的一瞥。

  “办证”,声音未落,一只捏了一张小卡片的手陡的横在了E的身前,E一惊。不等E有任何表示,那手便垂了下去,整个过程是突发的,机械性的。E一看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相貌极为粗糙,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背后用红黑相间的麻花布绳呈X型绑了个孩子,孩子的脸像是一件未经修饰的毛坯料,同样的粗糙。E 早见她杵在那里,但没料到她来这一手,瞬时魂都飞出去了一半,这让E对“人”有了新的认识。以前只担心鬼或是“神秘”的东西对生命构成威胁,学过唯物论后它们从理论上已被消灭,而现在真实的恐惧感是来源于人。对E来说这是一个新情况,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居然是万物之灵人,没来J城之前打死他他也不相信,他以前认为人是最可爱的。难怪外国人要养宠物。

  暮色一阵浓似一阵,E的心也越发的阴沉。以前E对“天为帐,地为席”的游侠生活是颇为神往的。王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能倒背如流,凯里亚克的《在路上》一口气就能读一遍。如果E所在的小镇有铁路的话,E的父母早就不知去张贴过多少次寻人启示了。可如今聚然降临,被扔垃圾一样的扔在了J城,向往便被恐惧替代,不禁打消了要露宿街头的想法,眼睛狗一般的在街上搜寻起来,但这却是一种无目的的、无望的搜寻。

  “麻木”,那确实是一辆三个轱辘的帆布蓬正三轮。E的心头一阵狂喜,这是E所在县城代步主要交通工具。它体积小巧,机动灵活,什么犄角旮旯都可以抄进去,且价格便宜。缺点是噪音大,一起动就“嘎吱嘎吱”作响,并伴有强烈震感,两三分钟后就震得人浑身发麻,尤以*部为甚,即便是好的路况跑起来也跟抽羊角疯似的,想必“麻木”之名就是由此得来。但麻不麻并不重要,关键是E有坐这玩意的经验,了解行情,于是拦了一辆。

  车子带着特有的震动声停了下来。

  师傅四十五六,脸上阡陌纵横。两人对望了一眼。至少从表面上看,这位师傅不像个狠人。

  “上哪儿?”师傅问。

  “J城职院”。E声音干涩,生硬,那似是从一个陌生的喉管里发出来的。说了十几年的方言,一朝改口,极是窘迫。推广普通话的运动虽一直如魅影般伴随E 的各学生阶段,但E有说普通话的记忆只是学前班时学字母拼音的那个遥远的,在野外长期流窜的年代。

  师傅再次打量了一眼E 。他一看E的行头和语音就知道E要上哪儿的,这段日子这条线特别的火。

  “上吧”,师傅歪了一下头说。 

  E提起箱子,又放了下来,问“多少钱?”

  三十块,那地儿挺远的,接下来他就说出了一连串的街名路名,说相声似的,用以佐证其言不虚。

  “五块”,E不去听师傅证词。在县城时城内任何两点之间的车费都只付两块。汽车站一般都建在城市的中心位置,学校最远也就一个J城半径的距离,J城是一个二级城市,按推算五块足矣。

  “十块,再少你就打的算了”师傅说完摆出一副大不了放弃这笔交易的姿态。

  E听了不说话,拖了箱子就往前走。拿他当土老冒宰一刀他没意见,可把他当一傻蛋他就有些不乐意了。

  不到十步,麻木“突”的一声带着一股黑烟追了上来。“八块,图个吉利,多少你得让我挣点”。

  “七块”E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少一块是一块,再说你总得回他句话。

  师傅没再作声。E就提着箱子进了车斗。       

  “美国要打伊拉克,油价一个劲的往上涨,城管交警也追的追,堵的堵,我们也不容易呀”。E依稀听得见师傅在抱怨。“小伙子是哪的,到职大上学的吧!从车站到职大我来回了上千趟,可从没跑过这么少钱的,真是出息啊”。

  师傅不停的在叨唠,时而狠劲的按下喇叭。车子泥鳅一般,在人车之间游刃有余的蛇行,很快的就上了一条开阔的大道,师傅一采油门,车子便如被马蜂蛰了的日本相扑运动员,艰难的跑了起来。E就像坐在一把筛子上,手紧紧的抓住一跟铁管,以保证不被甩出去。

  不出半个钟头,三轮刹了车。E浑身给抖散了架,出了车斗一抬头便看见了录取通知书上半截图片的建筑,没错,就是这里了。 

  E没零钱,给了师傅一张十块的,师傅只找了两块,E说还要一块,那师傅说七块太少了。E一听急了,两股无名业火忽的一下以光速窜上脑门,红了脸便要跟他理论,他还不习惯被人坑。师傅有些鄙夷,一副吃定了E 的样子。E态度坚决的索要那一块钱,说我就是撕了也不给你,你这是毁约,是违法行为。师傅见E难缠,眼珠子一转,提高了嗓门,大声说不就一块钱嘛,一块钱能买什么,一个红油牛肉包子都得一块五。他那夸张的腔调立刻引来不少男女同学的侧目,好像是E的吝啬委屈了这位勤劳而忠厚的个体运输业者。E就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他也并不是舍不得那一块钱,只是认为给得不合理,但最后在一些学生的注目礼下E还是舍了那块钱,恨恨地进了大门。师傅望着E的背影,冷冷的哼了一声,右脚用力一蹬,马达又突的欢快起来,绝尘而去。

  后来E得知J城的三轮一般是三块,从车站到职大顶多也就四块,打的到学校也只十多块钱。尽管他步步小心,还是很不痛快地被宰了一刀。

  这告诉我们一个事实:信息的不对称会导致交易的不公平;得到一个教训:据理要力争,别为了面子或别的而放弃,哪怕只值一块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表象越好其欺骗性也就越大。

  校园里比外头都还热闹。两个一对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或说笑,或吐烟,或往对方嘴里喂零食,不一而足。男有染黄毛畜长发者,女有着短裙踏高跟鞋者,仪态各异。高中以前学生稍有懈怠,师长们抛出“高等学府”这一名词来诱骗他们时往往是一脸神秘的幸福状,像持了“赎罪符”排队等候进天堂的鬼。唬的可怜的莘莘学子们一愣一愣的,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以为大学就是极乐世界,四处一片祥瑞,放出来的屁都是香的。如今身临其境,其状也不过如此。有些人说话或是写书因为炫耀或是利益的驱使经常对一些事情进行粉饰,或是一个劲儿的片面夸张以哗众取宠,这很容易使人形成偏见,误入歧途。E在这方面吃了不少的亏。这“大学印象”便是活生生的一例。

  E远远的见前方有一片灯火,就循道而去。近了一看,是些临时搭建的蓬子,挂了些“欢迎新生”“XX系新生接待处”的条幅。E心头一喜,一块石头落了地,一千里终于有了着落。可巡回了一圈,没看到有医疗系,心不禁又悬了起来。赶紧掏出牛皮纸信封,对了校名,没错呀,难道J城职院并无医疗系,是一野鸡学校挂了职院的名来圈钱的?J城职院本就不入流,乡邻问起E的去向时E都支吾难于启齿(这当然不是J城职院的错,只能怪E读书不上心),觉着自己上大学不是明媒正娶的身份,做了小妾或包的二奶似的。如果这都不可得还要被倒腾一手,那地位就相当于沦落风尘一级别,自己可是没活路了。

  E忐忑不安的钻进一个蓬子,一中年女教师端坐在那里,见了E便和蔼的招呼。E惴惴不安的把通知书递上,两眼盯着女教师的脸,有种命悬于一线的紧张。

  万一,如果万一,E想,那今晚就到街市上找一个流浪人员最多或黑恶势力最为猖獗的地方混一晚,若天明小命侥幸还在,就南下去和二狗子接头。

  二狗子是陈山乳名,E的邻居。我们这一辈子为人不论奸良都会有一些非血缘而关系又比较紧密的人的。如果亲戚是生命第一延伸的话,这些人就是生命的第二延伸了。二狗子是E第二延伸的优先级类别,两人在地上爬时就显现出臭味相投的迹象。都各有一肚子的坏水,放在一处恶劣便呈几何级数倍增。在学校,教过他们一届的老师对体罚都会积累起一套丰富的经验,并运用娴熟,遇到再歪的苗子也能整得麻杆一样的直。据说还被一校长总结为“陈E十二条”,并广而推之,收效甚好。在小镇,俩人被视为“二害”,经常是一回家,俩人的家长便一家提了一个就是一顿猛揍,俩人便放开了嗓子干嚎,等在他们家里控诉他们的乡邻见此暴力场面,不久就心生不忍,脸有怜悯之色,最后劝阻,凄凄然而去。两人的情谊在患难中也愈发的坚固。小四时,E 因火烧前排一女生辫子,恰好班主任常去那女生家家访,然后和其父对饮。那女生告发了E,班主任对E进行了一次无节制的修理,至今脸上还有一条疤痕,那次E差点被整傻,见了女人就发秫,此后E就安分了。而二狗子继续混于江湖。初三下学期,二狗子不顾家人强烈反对,毅然退学。二狗子的父亲迅即采起了行动。二狗子他父亲因兄弟多,只上了半年学,还是半工半读,上午搬一凳子进教室,下午割牛草挣工分。政策开放后,他的商业天赋得到充分释放,籍着精明和善于钻营,从一建筑小工到一大包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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