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三十五分,找了间靠近大学的早餐店坐了下来。
“吃点什么?”“两个荷包蛋不要熟,一杯米浆。
”我说,”冰的。
”“熬夜看书喔?”老板娘亲切地问我,以为我是大学生。
“是啊,嘿嘿。
”我说,”快考试了。
”我说谎了。
把自己当成大学生,就好像可以随便回到过去一样。
如果这么简单多好。
有点热,我拿着老板娘送上来的冰米浆,咕噜咕噜就喝了起来。
这个夏天真像是会烫人的平底锅,不小心人都要被烤焦了。
还在念大学的时候,一大早像这样出来吃早餐是很寻常的。
偶尔油条放假还会跟我们一起疯,整夜不睡胡说八道,不然就是扛了整箱啤酒在寝室里面搬了起来,等到搬得要穿不穿的时候,差不多也天亮了。
所谓搬穿了,就是喝醉了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个说法。
反正有什么奇怪的用语,统统都是油条或者馒头想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因为我们喜欢这样彻夜不睡一大早吃早餐,所以喜欢点油条的陈俊宏就叫做油条,而喜欢吃馒头夹蛋的江宏翔就叫做馒头。
而我,喜欢喝米浆。
米浆真的是最棒的东西了。
小右比较不合群,但是也不怪他,因为他早餐喜欢吃鸡排堡。
“先说好,不准叫我鸡排。
”他说。
“为什么啊,鸡排?”“再叫我就翻脸。
”鸡排很好听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坚持。
“早上要考试喔?”老板娘神出鬼没在我背后问我。
“啊,对啊,差不多。
”我惊吓过度胡言乱语。
“加油,很认真喔。
”“谢谢妳。
”认真个屁。
整个大学时代我都不知道在干吗,认真这两个字只有在期中考或者期末考前会想起来,好像字典里面这两个字有自我隐藏功能一样。
而多半认真的状态,不是跟人家借笔记,就是到处询问有没有同学把原文课本缩小影印,拿来服务大家。
我跟彦伶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熟悉的。
因为座号的关系,我跟她通常都被分在同一组。
如果我没记错,大一的期末考,我真的焦头烂额。
期中考某科目我只考了三十分,这次如果没有拿到高分的话,我肯定就必须重修了。
我可不想暑假还千里迢迢跑到学校一个人暑修,或者来年跟着学弟、妹一起上课。
也许我的慌张就写在脸上,下课的时候我的桌上多了一本笔记。
我这辈子没看过有人的字迹这么漂亮,就这样放在我的桌上,那瞬间我感动地快哭了。
我发誓,那真的是我这辈子看过,最漂亮、最漂亮的字了。
大概只有天使才有办法写得这么美。
“妳的笔记?”我问。
◇欢◇迎◇访◇问◇。◇
第6节:你那边,几点?(6)
“是啊。
”“要借给我吗?”“是的。
”“那妳怎么办呢?妳不需要看吗?”“我已经看好了。
”“真的很谢谢妳。
”我说,”妳的字真好看。
”“谢谢。
”我把握时间将笔记从头到尾看了无数次,沈彦伶的笔记又清楚、又确实。
如果每次考试这样的笔记都会从天上掉下来给我的话,我看我也不需要上课了,有这个”满分笔记本”比什么都还好用。
结果,我的印象超级深刻。
老师出了洋洋洒洒两大张的考题,还好,我有笔记保佑我。
正当我终于写完一面,翻到第二面,看见了十几个申论题,我简直快疯掉。
写到第三题还是第四题的时候,教室里面的同学走了一半。
那时候的心情就像孔明借东风,却不小心借到的不是满船的箭,而是满坑满谷的吸管。
我看孔明大概会哭死。
“不然是要我拿吸管打曹操吗?”孔明说。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考题最上方写了一行小小的字。
“同学只需写完申论第六题即可交卷。
一题一百分。
”如果这时候我有阿拉丁神灯,我一定会许三个愿望。
一,我等一下去上厕所的时候,老师刚好从天花板优雅地掉下来。
而我手里,刚好拿着榔头,或者铝棒。
二,同上。
三,同上。
那是个不美好的回忆,所以后来我说了些什么我都把它忘记了。
这种东西放在身体里面,不只伤身,还会伤心、伤感情。
考试考不好就当练身体,多练几次就会刀枪不入了。
我这样安慰自己。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荷包蛋刚好也吃完了,我点了根烟在位置上抽了起来。
桌上的米浆还有一半,不知怎么地,我有点舍不得喝完。
好久没有喝了,因为已经好久没有吃早餐了。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除了这杯冰米浆之外,就是大学四年,不包括我延毕的大五,我都是在彦伶的笔记本里逃过一次又一次的考试。
所以我说,我是在她的温柔覆盖之下,度过了我某些岁月。
现在想起来,好像还可以看见彦伶?#91;着眼看我,那个温柔的模样。
我想,从我昨夜接到她的电话之后,我的脑子无论怎么运转,就是摆脱不掉这一堆不知该往哪里扔的过去。
彦伶啊,妳撢起来的灰尘,有点潮湿。
我看着看着,眼睛也有点潮湿呢。
我想,是雨季要到了吧?如果沈彦伶是雨季中,让我脱光回忆的脱水机。
那么黄若琳肯定就是那个会烫人的平底锅了。
对我来说。
因为如此烫手,所以烙印的痕迹,总特别明显。
蚂蚁爬到我的手臂上。
这样的早餐店有几只蚂蚁就像东区一定要有穿短裙的辣妹一样合理。
于是我也没多想,只是那种痒痒的感觉让我有点不舒服。
我忍了几秒钟、四处看了看,除了对我笑的老板娘之外,没有保护动物协会的人在附近,于是我拿起手里几乎燃烧到底的烟,慢慢靠近那小蚂蚁,想拿烧红的烟头烫它。
它痛不痛我不知道,在烟头还没靠近的时候,它就跑的比高铁还快,马上离开我的手臂。
也因为如此,烟头直接接触了我的皮肤。
烙下了痕迹。
小右告诉我,他当兵前一定会自己理光头,然后拿烟在头上烫戒疤。
他说这样班长看到他一定会发抖,然后他就会在连上变成最紧绷的一个,连营长来都可以不甩他。
小右没有烫上戒疤。
因为他不用当兵,体重过轻。
我偶尔都会想到这件事,就像现在一样。
还记得我当兵前,油条、馒头、小右跟我四个人,跑到熟悉的的那间羊肉炒面,每个人稀里呼噜嗑了一碗,然后馒头从口袋里拿出手动推刀,就是那种可以直接噜过去,然后头上的重庆森林会变成重庆北路二段一样光滑的推刀。
就在馒头的宿舍里,一人一刀,把我的头发解决掉。
§虹§桥§书§吧§。
第7节:你那边,几点?(7)
“老板,帮你省了一百块。
”馒头说。
“我宁可进去之后在给阿姨剃头。
”我抱怨。
“一年多很快就过去了。
”小右说。
“你是当过喔,这么清楚。
”“我国小的时候当过童子军。
”我操。
最后小右一直肖想要在我的头上烫上戒疤,在我忍辱负重坚决抵抗下,他的诡计才没有得逞,我的光滑头皮也才守住贞操。
没想到,这一天我竟然在自己的手上烫了戒疤。
就当作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
老板,坚强报国啊。
馒头说。
奸诈的奸小子,毋忘在莒啊。
油条说。
他说完,我”汪”了一声。
帅哥,忍辱负重啊。
白痴,你看过人的奶子可以背步枪的吗?还人乳负重咧。
那天晚上,我睡着之前好像还偷偷地往天空抓了一把。
这可是我最后的自由空气了。
对比现在的自己,我也不知道究竟退伍之后的我,自由了多少。
如果自由多了,那我又是被什么绑着,拖着,一路到这里来呢?我想,刚刚经过台中的时候,应该下去成功岭看看的。
我叹了一口气。
好久没有叹气了我。
离开早餐店,我开着车,冷气又不冷,太阳渐渐大了起来,台湾就是这样,过了大甲溪之后,好像就没有夏天,连握着方向盘都觉得自己的手湿湿黏黏的,好像方向盘流了鼻涕在我的手上一样。
好不容易等到十点多,电影院总算开门。
那个开门的欧吉桑好像看到鬼一样,差点拿手上的扫把往我身上挥。
“我要买票。
”我说。
“喔!很久没有人这么早来了喔。
”欧吉桑说,好像很得意。
“一张票可以看多久?”“可以看三部片啦,今天放的片在外片海报上。
”“那我可以坐到几点?”“这个吼,”欧吉桑想了想,”反正没有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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