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只小兽,或者说一只狼,任何食物对她都是一顿饕餮,先占先得,不允许任何人同她争抢。
在高考来临之前,他终于写完了那个关于摇滚小青年的故事。小爽兴奋地建议他寄到杂志社去发表,还说可以帮他托人,还保证肯定有稿费。
他摇摇头说,这是我的处女作,我只发表给你一个人看。
小爽突然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涂着曼秀雷敦的嘴唇轻轻发抖,眼睛里的泪水瞬间决堤。在那一片浩瀚的感动里,他看到了自己澎湃的爱情如东去的河水,已无法收敛。他看到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在惨白惨白的玉兰花下,她笑脸迷人。
她是第一个,他想娶进家门的女孩。
他说,我们结婚吧。
她不会握着水杯骂,你丫###吧。
所以他信誓旦旦地,要为她披上婚纱。不是一种奇怪的逻辑,而是心潮澎湃的笃信,非她不娶。
他看着小爽,仿佛看着他洁白的小新娘。
他们那届高考出了个奇怪的政策,先考试,后报志愿。很多人觉得自己成绩不理想,都稳妥起见,不敢报太高的学校。可是他愣啊,偏要报自己根本够不到的学校,还到处跟别人炫耀。
小爽一听就急了,你傻啊,你比人去年录取线低了五十多分哪!
可是上帝偏偏眷顾他,那学校那一年竟然高到没人敢报,录取分数一降再降,一不小心就把他捎进去了。
后来有人传言,说这里面有人动了手脚,就为了捞一个高官(或者大款)的孩子。
他知道后回家质问他老爸,那个动手脚的人是不是你?
他老爸一听就笑了,说孩子你太看得起我了。
这话却说得他更加忐忑不安。
反正不管怎样,他严敬良一生命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以一个普普通通的成绩,上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大学。
有人说,这个季节,就是一顿顿吃不完的散伙饭。
同学们五湖四海东奔西走了。
这是一场盛大而高调的离别,为别人饯行,也为自己纪念。离别的人,若能记得彼此,是人生的一种丰满与荣幸。
小爽还不能理解,总是抱怨他不知节制,酒精都快当水喝了。
他留在北京,看着身边的人一一离去。他觉得,自己脚下的路最亮最硬。
可是大学,却不如他想的美好。偌大的校园,行色匆匆或者百无聊赖,他时常挂着笑容,内心紧闭,不想与任何一个人说话。他发现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安慰他,就像他不能理解任何人,亦不被任何人所需要。就像他被他的第一所高中劝退的时候,站在学校门口,内心充满了无以言说的层层伤悲。
独生 第一部分(16)
他拎着笔记本电脑,走在宿舍和自习室的路上,觉得未来沉重得好像伤痕或者记忆,一步一步把他的梦想压得越来越低。通往天空的阶梯乌云密布。
他站在宿舍窗前,点一支烟,看北京的夜景,纸醉金迷的生活在蛊惑着善良的心。没有人肯好好读书,好好钻研,好好做学问。所有人都希望打几个电话就能赚钱,合同都在酒桌上签,投资商都是二缺。
他想象蝎子正在某个酒吧的卡座,搂着某姑娘的肩,说这是某某大哥,快过去敬一杯酒。姑娘含着媚笑,露着半个酥胸,说我酒量可不好,大哥别灌我呀。
蝎子是他们这一拨先富起来的人,拉个皮条倒个粉儿,乐在其中。他相信那是蝎子的路,蝎子干的事,别人学不来。那么,他的路呢,又在哪?
他面前的世界,如此危险和万恶,他身后的屋子里,满脸青春痘的大男孩们还津津乐道于魔兽和诈金花,看着武藤兰想象着和林志玲上床。他们被这时代的巨变席卷着,翻滚着一个又一个跟头,还以为太阳只围着地球转。
原来他相信仗义,相信哥儿们义气,相信朋友。相信能一醉方休的,躺在篮球馆望天的,考试的时候传来小条的,一定是朋友。可是上了大学以后,太多付出变成了一厢情愿的冤大头,能一生一起走的朋友,在他手掌的纹路里还是个未被激活的隐藏情节。
开学不久,他曾兴师动众地请五湖四海有缘相聚在同一宿舍的兄弟们到后海喝酒。
有人看到价钱没命地喝,有人觉得洋酒难喝没命地抱怨,有人装乖没命地点小吃和饮料。
半年以后这些不懂事的孩子终于知道物价的可怕,虎视眈眈地等待敬良赶紧多大几次头。
隔壁屋的暴发户的儿子倒是不穷气,一身的Y…3,带着大LOGO,一高兴就买了辆陆虎,号称吃西餐只去玛克希姆。
后来这哥儿们在夜店辗转时认识了蝎子,成了蝎子的一个忠实客户。
蝎子发过去的姑娘拎着LV回来说,哥儿们做爱只用一分钟。
有目标的时候就努力追求,没目标的时候就去学习。小爽用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话叮嘱一天天茫然下去的敬良。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啊,以后还要让你过好日子,怎么能堕落。
大二的专业课的老师是他爸爸的老同学,他就跟老师说,您帮我跟各科老师打个招呼,把考试分数提一提吧,我准备拿奖学金了。
那老师高兴坏了,一到考试前后,两个人就开始各自公关,加上他赌气般的努力学习,于是大一因为旷课过多险些被处分的严敬良竟然在大二时拿了个三等奖学金。
他老爸乐得二话没说给他买了辆尼桑。
他攥着尼桑钥匙恬不知耻地说,我还想再要套房。
那房子在一座国贸商圈的青年社区里,精致前卫,绿化不多,每棵树都被修剪得一丝不苟。
大大的落地窗高高地覆盖着北京的街景,一片寂寞的辉煌。
接着,他把小爽带回家。
小爽一身洁白,带着淡淡的玉兰花香,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太可爱了。
这是大二结束的事情。
一年后,他边读大学边实习。在遇见莲诺的那个晚上,突然梦见初识小爽的情景。梦里没有小爽的面孔,只有自己的怦然心动。往事诡异地扑上心头,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的伤痕,已经荡然无存。
他写的那个故事他都已经记不清楚了,而手稿,小爽还像宝贝似的珍藏。
他玩音乐。从他很年少的时候开始。奔波于乐队,酒吧,同道中人的聚会。他总是很忙,到处找活,却总是很穷。
家里人说这不是出路。他高中没毕业,辍了学。家里人说他没出息。他酗酒,聚众闹事,需要激烈的音乐。他常常头疼,很少清醒,脾气暴躁,焦虑不安。他固执的清高长出一层层茧子。
他唯一认为是身边的人,是他热衷于离家出走的女友。无论他做什么,都疯狂支持。张扬暴戾,不知收敛。常在他酒后跟他一起发疯。常对他说,你就快成大明星了,我们还怕谁?!
那天他酒醒睁开眼睛,她却再没起来。他手上有血,她腹部被酒瓶戳穿。他不知道时间,不敢拉开窗帘,不敢看她惊恐的脸。他一片空白着,匆匆忙忙洗了手,踉跄地逃出了房子。
报纸上有他的消息,通缉,悬赏,登在夹缝里,却格外醒目。钻进人群,怕被告发。一个人,又无处可去。他才知道,有家不能回的滋味。
胡同的拐角,裹了一身报纸脏兮兮的男子邀请他坐在身边,分了一半报纸给他。一脸谄媚的笑,说哥儿们,这地儿真不错,你忘啦,昨晚上,你给我带这儿来的啊!
他才恍惚想起,案发当时,他正醉醺醺地跟这个大脑缺氧的神经病混在一起。之后,他不知道是自己爬到已死的女友身边睡着了,还是睡着了以后有人给他搬到床上去了。但是不管怎样,他开始意识到,这里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阴谋。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酒鬼和一个盲流,不管是家人,还是警方,还是社会。他无奈必须自己寻找真相。
为了破相,他在左边脸上划了一道口子,刀锋割破皮肤的时候,他努力让自己坚定,却突然觉得特别委屈。
他选择的这条路是艰苦的,没有回旋和退路的,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一直走。一个又一个线索在他面前连环展开,又似是而非,阻碍重重。面对强悍的势力,和警方的追捕,他单枪匹马,单打独斗。他土生土长的这个城市原来在他的俯瞰下尽收眼底,一夜之间他不得不仰视着竟变得无比陌生。
千辛万苦,他终于越来越接近真相。那些线索一遍又一遍在他脑子闪过,一环套着一环,时间一一对齐。像一道题就要得出答案,像一场电影就要演到结尾,像一首新谱的曲子就要示人,他却突然醒悟,放弃了所有的努力。
她跟别人起冲突的时候,她给他打电话。他在酒吧。她伤了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喝得正HIGH。她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他跑去自首,人家说别闹了,罪犯已经落网了。他恳请警方把他判了,人家说你不该进派出所,你应该去精神病院。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人家把他轰出大门。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胡同拐角,曾经那个盲流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地脏兮兮的报纸。他觉得很累很累,想歇一会儿,就躺在报纸上。他觉得很冷很冷,就哆哆嗦嗦把报纸裹了一身。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静静地等待她来,把他接走。他写了最后一首歌,要唱给她听。
独生 第二部分(1)
5
曾经孑然一身,没有什么非要得到,没有什么不可失去。
如今发现两个人的生活是别样。我若留恋寻欢作乐,威士忌和超短裙,便永没有勇气和谁厮守。
若这些都易割舍,余下五六十年还有事业要闯,心比流水善变,我们拿什么坚持到底。
这个城市是一座森林,她就躲在某处,突如其来,将你当街击倒。
虽然这几率如同遇到空难,迫降后仅有一人幸存,在一座孤�